和平年代的守护神

   
    霹雳蓝
    2020年清明，张子权（右一）三兄弟在父亲墓前敬礼
   
    当你在互联网上清晰地看到一位缉毒警察的照片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已经牺牲了。
    9月，正是秋高气爽，金风飒飒的日子。27年前的9月，是云南缉毒警察张从顺牺牲的日子。
    1994年9月，在一次特大跨国毒贩抓捕行动中，张从顺和战友遭到毒贩的暴力反抗，最后毒贩引爆手榴弹，为了保护战友，张从顺壮烈牺牲。
    当年，他最小的儿子张子权只有10岁，刚懂得离别的含义。泣不成声的张子权，用小手抹去满脸的泪水，哽咽道：“我一看见爹爹的照片，就想哭。”
    2020年4月，记者再次采访张从顺烈士的家人。此时，张子权已经不能露脸——义无反顾地，他也成了一名缉毒警察。1
    很多年前，我看过一部关于卧底缉毒警察的纪录片，镜头里被打码、变声的警察说：“和毒贩打交道，就是和亡命之徒打交道。缉毒警察是最危险的职业，毒贩经手的毒品基本以公斤甚至吨来计算，他们非常清楚自己是被判了死刑的人，所以一旦和警察交手，都抱着鱼死网破的极端心理。”
    几乎是警察喊“不许动”的同时，毒贩已经举起了枪。
    据说毒贩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运送1公斤毒品，配一颗手榴弹;运送3公斤毒品，配两颗手雷;运送的毒品超过5公斤，就配一把勃朗宁手枪、数颗手雷甚至小钢炮。
    当场牺牲的缉毒警察不计其数，幸存下来的，受伤率达100%。可以说，每一位缉毒警察都是遍体弹孔，满身刀伤。2
    1994年9月1日，在抓捕现场，张从顺和战友王世洲扑过去的同时，毒贩拉开手榴弹，“嘭”的一声，张从顺和战友瞬间成了血人。
    “王世洲的胸口直接被炸成蜂窝状，张从顺整个小腿肚都被手榴弹炸没了……”
    抓捕结束后，作为所长的张从顺，认为自己的伤不重，坚持先送重伤的战友。最后，只剩下张从顺了。此时，他处于严重失血的状态，没走多远，他的头就垂了下去，再也没能抬起来。
    20多年了，那群中弹流血都没哭过的铁骨铮铮的汉子，在谈起牺牲的战友时，眼泪还是止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
    张从顺走了，抛下妻子和3个儿子。
    失去至亲的痛，就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
    长子张子成极力克制着颤抖的声音，说：“他跑遍了这里所有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好像有他的身影。”3
    作为张从顺的妻子，彭太珍既要面对自己失去丈夫的痛苦，还要面对孩子们失去父亲的崩溃。但她始终表现得非常克制，极少流泪。
    正是这样一位看似平凡的母亲，数十年如一日地践行着伟大的定义。
    亲人因禁毒事业牺牲，一般人家大多不愿意自己的孩子重走老路，这是人之常情。但在这个家庭，父亲的牺牲反而坚定了3个孩子的信念：长子张子成，成为镇康县公安局凤尾派出所教导员;次子张子兵，成为临沧市公安局交警支队民警;三子张子权，像父亲一样，站在禁毒的一线。
    面对孩子们的选择，彭太珍说：“如果仍然选择这份职业，就一定要做好。”
    3个儿子也非常了解母亲：“就算担心，她也不会说出口。再说，不可能因为危险就不去做这件事情。再危险也不过是牺牲，对不对？”4
    就在父亲牺牲的那个夜晚，10岁的张子权直接跳过少年的不谙世事，认定了奉献一生的目标。
    2007年，张子权毕业，一开始并没有在禁毒一线，而是历经了多岗位的磨炼。4年后，张子权认为自己足够成熟，不会给父亲丢人，才主动申请调入禁毒一线。
    很快，他就成为禁毒战线上的一员猛将。为成功侦办生产制造K粉原料的团伙案件，张子权冒着生命危险，在境外原始森林蹲守跟踪毒販20余天，最终找到制毒窝点;执行抓捕行动时，明知对方是武装贩毒，张子权仍主动请战;在确认目标车辆后，他第一个冲上去亮明身份，强行打开车门，和战友控制了5名毒贩，缴获毒品40多公斤。
    “当时情况很紧急，对方迟迟不开车门。后来，我们在后备厢发现了一把枪。”张子权的同事回忆道。
    从事缉毒工作9年间，张子权先后参与侦办重特大贩毒案件158起，缴获毒品27.7吨。
    “每一次出任务，大家都会第一个想到他，每一个专案组都想让他加入。”
    张子权总说：“我还年轻，就应该多承担一点！”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出差在外的张子权得知单位要组建抗疫禁毒先锋队，第一时间请缨，奔赴抗疫最前线，到输入任务最重、条件最艰苦的防疫卡点。
    在一起重大涉疫跨国违法犯罪案件发生后，张子权申请加入专案组。他与战友辗转多地，在30多摄氏度的高温下身着防护服、尿不湿连续奋战17天，最终抓获6名犯罪嫌疑人。
    就在此时，张子权倒下了……
    2020年12月15日19时，张子权同志经抢救无效、因公牺牲，年仅36岁的生命画下了句点，比当年他的父亲牺牲时，还年轻9岁。5
    父亲牺牲后，张子权曾说，母亲过得太苦了，以后要好好陪陪她。
    但在面对“你父亲都牺牲了，别再干禁毒这一行”的劝说时，他又说：“如果怕死，就不当缉毒警察了。”一位缉毒警察许下陪伴的承诺，在心底里却早已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
    26年前，在父亲的葬礼上攥紧了拳头、强忍泪水的哥哥张子兵，26年后，紧紧地抱着弟弟的骨灰盒，一言不发。
    在张子权的追悼会上，那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在众人的搀扶下，一眼又一眼地望向儿子的照片。她的眼里没有泪水，但无人能想象她心里的疼痛。
    一如26年前的那个夜晚，这一次，失去丈夫和父亲的痛，将由张子权的妻子和女儿来承受。
    张子权的女儿，只有5岁。扛下所有伤痛的妻子，只能一遍遍地告诉女儿，爸爸出差了。小女孩就一遍遍地给爸爸发微信：“爸爸，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陪陪我？我想你了。”6
    在中国，几乎每天都有一名缉毒警察牺牲。缉毒警察，是公认的和平年代最危险的警种之一。据统计，中国缉毒警察平均年龄为41岁。这是什么概念？1800年，人类的平均寿命是37岁。
    也就说，今天，当一群人选择吸毒、贩毒时，另一群人就已经接受了比普通人少活30多年的结局。
    在这个壮烈的群像中，我们不要忘记有这样一个家庭：两代四警，一对父子，相隔26年，倒在同一个岗位上。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只要有人记得他们的牺牲，就有人记得贩毒、吸毒的恶果，中国的禁毒事业就有希望。
    （盛明新摘自微信公众号“视觉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