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23章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页



                                    

        “啥谣曲哩?快唱给咱听。”翁息元竟像个心急的儿童。

        谢亭云便唱——

        丫片子儿我前头走得慢,

        俺爹在身后挑着俩瓦罐;

        一瓦罐碎钱儿一瓦罐面,

        脖子上蛇溜溜地套着一挂子蒜。

        碎钱儿打酒醉了俺的汉,

        白面擀面饱了俺的汉,

        蒜瓣儿依哈子辣颠儿了俺的汉,

        狗狗儿一般围着俺的身子转……

        谢亭云是用山梆子的曲调唱的,如山音一般清脆,如山路一般绵延;嗓音鸣啭,谣词俏媚,把一个粗砺的汉子迷住了。他的心顷刻间变得极绵软,漾出一股子如烟如梦一般的柔情;他觉得这柔情像赤裸的婴儿,渴望着母性的胸怀和丝帛一般的包裹。他的矜持像冰一样被春水溶化了,淌出淙淙的水声。

        “咱们合房吧。”他说。

        “不,息元,今天不成。”她说。

        七

        搞运动使后岭人对原有的生产生活渐渐有些厌倦了。沉重而单调的体力劳动,就为了收那一点玉米和谷子;不管你多么勤勉,也只不过是多一些玉米谷子和少一些玉米谷子的事。总之,横竖过的都是玉米谷子的日子。即便是如此,死乞白赖地跟几垅瘦山地较什么劲儿呢?人们种地时的心气儿就与以前大不相同:以前是犁、耙、种、覆耪,每道程序都样样精当,毫不含糊;现在是草草地把种子埋下去,能长出庄稼便罢。人们出工不出力,在地头打哈欠,扯着闲篇儿,混到日头西斜。每天早晨,到了派工的钟点,人们聚集在大皂荚树下,等着大队干部走来。若走来的是大队长翁上元,人们的嘴一撇,兴奋的脸色嗒然奋去。因为翁上元是管生产的干部,他的出现,就意味着今天要出工。“队长,出什么工,还是搞运动吧。搞运动咱们心里亮堂。”人们懒惰了,会给自己找偷懒的口实了。若来的是支书翁送元,大家就雀跃如潮,兴高采烈,情不自禁。翁送元是主抓运动的,他的出现,说明今天安排的是学习或批斗活动,可以伸懒筋凑热闹,坐着挣工分,不疼不痒混日头。

        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景啊!

        以前人们很少评判别人的生活,觉得别人以怎样的方式生活着,那是人家自己的事儿,即便是不喜欢,也不去搅扰,认为既然人家那个样子过,就有人家的道理,就是合理的。眼前,人们对公众化的生活大感兴趣,对没有差异的生活大为认同。你吃粥我吃粥,则我觉得顺眼;你穿蓝我穿蓝,则你我亲密无间。我们家的尿盆是铁的,而你们家的尿盆却是瓷的,而且还是带好看花纹的瓷,这怎么行呢?一个尿盆是装骚尿子的,何必用那么好的瓷器呢?这家伙有问题,至少脑子里装的不是贫下中农的、无产阶级的思想,不行,得给(尸求)的砸了。那瓷尿盆的主人,到晚上想要往屋里端这个夜物时,便会发现,那个瓷的夜物被人砸了,砸得很碎,想粘都粘不起来。还有,以前邻人来了客人,不管男女老少,城里乡下,位尊位卑,只要是邻人有话儿让帮个忙,均热情礼遇,多情招待,一若自家客人。现在不成,得看看来的是啥人;身份跟自己相当的,老实巴交的乡亲哥儿们,咱心甘情愿地帮,且话儿密、腿勤,感情融融;如果是油头粉面、拿里拿气、居高显派的主儿,对不起,咱没那闲功夫,犯不上跟你话来话去的,侍候你,咱心里别扭。于是,人依然是那人,心数却悄悄地变了,变得大家都觉得陌生。你说:“二哥,你怎地跟从前不一样呢,以前说话驴嗓门无遮拦,现在咋遮遮掩掩的。”他也说:“还说别人呢,你鸡巴的也不是从前的你了,从前跟你借俩小钱儿,你都不打背儿①,现如今,问这问那,审犯人似的,生怕是咱买刀子杀人怎的?”人情变异,世风不古,恁平静的一块山间僻地,亦变得不q质朴不再淳厚,嘈切复杂起来。

        ①不打背儿:京西土话,系不犹豫、不算计之意。

        原来翁上元辟的那块在村口聚齐儿的饭场子,自然而然冷了,散了。人们都窝在屋里吃饭,说家里的悄悄话儿。谁还能在饭场子上说知心话?你知道说的对不对?说对了,大家哈哈一乐相安无事;若说的不对呢?一旦有人汇报了,给你上纲上线,不斗你一泡,算你有命;斗你一泡,顺理成章。那饭场子散了,是一桩小事,顶多每天少见两面。少见两面就少见两面,谁不知道谁呢?谁黑谁白,谁香谁臭,一时半会儿变不了。人们想。

        人情之变,让翁七妹尝到了滋味儿。

 &n
rrshuxs.com提示您,本章还有下一页点击继续阅读!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