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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后”UP主的诗与远方

时间:2023-12-03 10:12:50


   
    许晓迪
    梁永安,这位“50后”复旦大学中文系退休教授,在2020年10月注册了自己的“B站”账号。
    “如何成为精致的打工人?”“为什么我说‘90后和‘00后是历史上最不适合结婚的一代?”一条条短视频直击年轻人的神经,许多金句流传于微博、豆瓣和朋友圈中。
    “城市鸡娃vs小镇做题家,他们的人生差别有多大?”最近更新的一条视频中,UP主梁永安又发出了“每期一问”:“如果你觉得差别大,请扣1;如果觉得差别不大,请扣2。”
    满屏的数字里,1的比例远大于2。草根与精英讨论了三五回合,最后以一句“万物皆内卷”无奈打发。
    梁永安没在被动的“内卷”上打转,他更愿意把它看作一次主动的进击。父母能不能告诉孩子,这个世界比考试大?一个人能不能在拼做题能力之外,发现内心的真正需求?“有人一过30岁就怕思考,因为一思考就觉得沮丧,发现自己活得那么苍白,所以故意不想,顺大流没压力,别人这样我也这样。”他在结尾说,“这就是弱者,弱者最怕发现自己生活得很糟糕。”
    当弹幕上飘过“懂了”“泪目”“哭了”时,梁永安正在川西的旅途中。这是一个绝缘于“城市鸡娃”“小镇做题家”“打工人”“大龄未婚青年”的世界。现代生活滚滚向前,他喜欢做“文明的逆旅”,从平均海拔4米多的“魔都”奔赴中西部的辽阔河山,钻进那些尚未被全球化扫净的“犄角旮旯”。“在这里,你会得到许多启示——生活到底是什么?人和自然是什么关系?人和社会是什么关系?人可以和什么人相爱?”劳动的香甜
    在宗塔草原,梁永安遇到一个藏族小伙儿,马骑得飞快,粗犷帅气。他走进小伙儿的帐篷,问:“你羡不羡慕火起来的丁真?”“不羡慕,”小伙儿的眼睛闪闪发光,“他已经失去了自由。”“这是他的原话,真让人感慨呀。”梁永安回忆道,“有点不可思议。”
    他又想起3年前在云南的高黎贡山里,骑马3小时才能到一处温泉。路是野路,泥巴里长满了草。傈僳族的赶马人说:“你们城里人钱虽然多,但没有我们快乐。”
    “我真的很感慨呀。”梁永安又一次轻轻叹气。外面遮天蔽日的欲望在奔腾,而云南大山里的人们有自己的日月星辰,“天天唱着歌,高兴得不得了”。
    高黎贡山下的芒合,是他当年插队的傣族村寨。1973年秋天,梁永安高中毕业,来到这里插秧、割稻、砍柴、打猎、种菜、养猪,做了两年实实在在的山民。“吃到自己种的番茄,特别香甜,第一次体会到,自己劳动的果实最甜美。”梁永安说。
    每一个劳动后的夜晚,他会在茅草房里读带去的两大箱子书。山坡下有红糖厂,榨糖季节,电压起起伏伏,波浪般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他读着书,满心幸福。
    “怒江水绿油油的,江岸的沙滩银光闪闪,一棵一棵的木棉连起来,像一條火红的燃烧带。满山的橄榄树,地上长着野草莓。”梁永安罗列着高黎贡山的错杂斑斓。在这里,人不过是地球表面一道浅浅的铅笔痕,地球悄悄一转,就没了踪影。他学会了做一个“自然的人”,看一棵树、一条鱼,都有各自的美好。“把世界资源化,万事万物都为我所用,人也是我的利用对象,这就特别糟糕。”他总和学生说,脑子里得装一把螺丝刀,看到金碧辉煌的东西,拿刀往里使劲扎一扎,里面其实还是水泥:“别被世界的表面迷惑了。”
    1975年10月,当梁永安坐在解放牌卡车的大车厢里,回头远眺高黎贡山时,他没有想到这个原始的傣族村寨,连同那些与大地相连的劳动记忆,将成为他日后人生中测量世界、时代与文明的标尺。从电工到“77级”
    离开怒江峡谷,梁永安到一家拖拉机厂学电工,不久又去了两公里外的动力厂,拜师学艺。
    师傅姓魏,河南人,是个闲不住的劳碌命。他订购各种杂志,有什么新发明就动手来做,默默革新技术。受师傅感染,梁永安也一本本地看书,从汽车电路、半导体线路到自动控制。底层的芜杂生存里,师徒俩越来越亲近,一起手捧大碗,蹲在食堂外面吃饭。
    1977年10月,恢复高考的消息传至西南边陲,梁永安把几个中文系名校盘算了一遍,只有复旦大学在云南招生,于是毫不犹豫地将其填为第一志愿。一天早上,他和两位工友站在食堂外,手里的馒头刚咬一口,一团鸟粪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打在馒头被咬的缺口上。工友大笑,说这是吉兆,他一定会被录取。第二天,他正在干活,外面有人喊“电报”,他冲出工厂,邮递员把电报送到他手上:“已录复旦,做好准备,接到通知就出发。”
    从云南到上海,梁永安坐了60多个小时的绿皮车,随身带着一本清华大学的教材《半导体线路》。
    定格在中国当代史中的“77级”大学生,大多携带着一段相似的“劳动前史”,从天南海北走向大学的象牙塔。1978年2月,梁永安住进了复旦大学中文系的4号楼宿舍。不久,墙报“百花”的头条位置贴出了同学卢新华的小说《伤痕》,一连几天,围观者不断,有人拿笔来抄,泪水不断掉在本子上。那一年8月11日,《伤痕》发表于《文汇报》,一个改革时代的大幕初启。
    那年的复旦,从东门出去是一片菜地,卷心菜、大白菜生机勃勃。菜地北面,越过一条黑水幽幽的河浜,是火车的货场。梁永安每天傍晚在田埂上背外语,冷不防一只小青蛙就跳到脚上。走在梧桐道上,有时会遇到苏步青校长,轻声问好,彼此笑笑便各自走过。
    梁永安最喜欢中国古代文学,尤其偏爱唐以前的文章,“大气粗犷,有一种胸怀,把生命赋予天地之间”。《世说新语》里,美男子大大方方地乘车出街,女性站在大路上,肆无忌惮地手拉手将他围在中间;山涛的夫人会在墙上挖洞,偷看丈夫和嵇康、阮籍两位“帅哥”聊天,“非常直率,不像今天的人,过分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