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屋檐下

   
    蒋曼
    香港电视剧的经典台词“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齐齐”，现在当真难以做到。
    寒假将近，一家人还是不能整整齐齐的。父母要到温暖的沿海城市做“候鸟”，会会老朋友;我想窝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写作;先生早就计划回老家，和兄弟每年一聚，烧一堆冬天的火;女儿说，忙了一个学期了，想去海岛上捡贝壳。小家庭里，人人都有大主意。
    自我世界的边界一再扩张，我们都是孤独的战士，像堂吉诃德一样与自己的风车鏖战。
    每天清晨，像各自找食的鸟儿，我们飞向各自的领地。孩子要在学校里待上一整天，妻子和丈夫在各自的行业矩阵中卖力打拼，没有交集，无法共鸣。在知识和技能快速更替的信息时代，家长都担心在时代的加速巨变中中年出局，年轻人要在现代丛林中立足则需多学习本领。我们习惯了短暂结盟，长期分离。于是，下班的人要在车里坐一会儿，抽一支烟，听一首歌，才能鼓足勇气回到家庭的秩序中。
    晚上，孩子的作业和大人的手机把一家人分割成一座座孤岛，我们身处各自的世界，悲喜实难步调一致。家庭中每一次共同行动都需要一场精心准备的开幕式。用蜡烛、礼物、鲜花装饰出隆重、漂亮却烦琐的仪式，它们正在取代曾经自然的默契。
    农耕时代，人类生活在一起，自然需要勠力同心、协同合作。爬树要有人垫脚，撒网要有人划船。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天仙配》里唱：“你织布来我耕田，你挑水来我浇园。”这是相互协作的生活模式，恩爱与依赖也在这些分担与协作中慢慢产生。
    李安拍过一部家庭伦理片，《推手》。影片讲的虽是20世纪90年代的家事，却也道尽了传统家庭离散的危机：跨越重洋与子相聚的太极拳大师朱师傅无法迈过文化与观念的鸿沟，与儿媳妇玛莎势如水火。菜刀在砧板上剁出沉重的咚咚声與烤箱清脆的叮咚声分属不同的世界。柔软的太极拳法和冰冷的打字机也毫无关联之处，就连饮食习惯也迥然不同。同一屋檐下，公公和儿媳妇各自为政，心生嫌隙。
    但是，家毕竟是家呀，它承载着团聚、联系、关怀、牵挂和共同成长的岁月。在无数次的妥协背后，我们学会尊重、原谅和宽容，也学着给家人留一方清静而空寂的月亮地。
    影片最后，玛莎重新布置了公公的房间，在墙上挂上公公喜欢的剑。朱师傅的儿子跟玛莎解释太极推手：放松，不要抵抗，也不要断开接触。这是在现代家庭中建立新的亲密关系的隐喻。
    我们不再整整齐齐，我们走在各自的世界中，但仍然思念和惦记彼此。
    （空空小菜摘自《中国新闻周刊》2021年第37期，肖文津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