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登的“奇幻”漂流

   
    金钟
    “老员工”登登
    在这家叫宠乐会的宠物学校里，8岁的柴犬登登，是绝对的“资深员工”和吉祥物。
    一岁时，登登被送到这里，到今年已经快7年了。这几年里，学校搬过家，登登换过好几次住处，换过3次饲养员，送走了一万多只来这里寄养或培训的狗狗。它甚至比大多数人类员工更“资深”。
    最初，登登也是以寄养的名义被送到这里的。每逢过年或小长假，许多城市里的宠物狗会被家长送到寄养机构，7天，最多半个月，再被接回家。只不过，登登成了宠物狗中很不幸的那一小部分。它的主人肖先生，送了3只小狗到这家学校，最终却只接回了另外两只，留下了登登，然后就失联了。这几年，登登只好过着和其他宠物狗不太一样的生活。
    不过，从物质层面上来说，还算不错——它住的是标价100多块钱一天的单间，有自己的小床，房间里有暖气、空调和空气净化器。房间外还有个属于它的小院子。柴犬登登
   
    饲养员贾源，今年29岁，东北人。3年前，他开始照顾登登，对它的饲养是全面和科学的，也因为照顾有加，登登几乎没生过病。
    至于宠物学校为什么这样做，贾源说，一是因为登登待的时间太长了，它可爱又亲人，大家都逐渐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小狗，没有因为主人失联、不付费就苛待它。物质上的条件，都会为它提供。二是宠物学校一贯如此，能来宠物学校工作的人，基本都是爱狗的人，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他们不会转卖或者抛弃，从来都是好好养着，或者给它寻一个好归宿。
    但随着年龄增长，贾源也发现了登登的变化——3年前，它更活泼，更爱玩儿。但现在，它8岁，已经到了生命的中后段，变得更慵懒，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它不太能飞跑，开始慢悠悠地遛弯儿。这也意味着，它将来会需要更全面的照顾。
    他也逐渐意识到，宠物学校生活的某种缺失——虽然能给登登不错的生活照料，但它得到的情感照料是不稳定的。首先，因为饲养员会离职，所以始终没有人能给它持续的爱;其次，一位饲养员每天要照顾十几只狗，给每一只喂食、梳毛、检查身体，宠物狗需要陪伴，十几只狗，他都要去看看、摸摸，陪它们玩一小会儿——一个人的爱和陪伴被分成十几份，登登得到的就少了。
    最理想的状态，是它能回到自己的家庭，得到稳定的、持续的、全心全意的爱。但这似乎是无法实现的。6年多了，从2015年至今，登登的主人再也没露过面。??????????一个总是
    “适时”出现的旧主人
    登登的主人肖先生，2014年10月将登登送到这家宠物学校寄养。两个月后，他为登登办理了包年服务，花了1万元，续费到了2015年的12月。
    到了2015年冬天，肖先生没来。又过了一年，还是没来。他留下的手机号一直无法接通。到了2017年3月，宠物学校起诉他，要求他领走登登，并支付应付的寄养费49380元。
    起诉，是宠物学校最后的办法——几乎每一年，宠物学校都会出现类似的情况，主人弃养并失联，实在联系不上的情況下，宠物学校只能通过起诉要回欠款。在登登的案件前后，这家宠物学校还起诉过另外3名遗弃宠物的顾客。但当知道自己被起诉，迫于压力，这些主人都会出现，还清欠款并接走宠物。
    贾源说，这些宠物主人的心理各异，有的是觉得宠物年纪太大;有的是因为宠物生病、做手术，害怕后续的花费;还有一些人，可能生活确实遇到了一些困难。总之，如果他们明确不要宠物了，可以写一个弃养声明，宠物学校会找一个领养者免费领养。但有的人不写声明，所有权不清晰，在法律上就会很难处理。
    但肖先生尤为不同——他消失得如此彻底，法院也尝试了各种方式联系他，但他一直都没露面，更谈不上履行判决，宠物学校只好申请了判决强制执行。最终，法院决定拍卖登登。这是宠物学校，也是中国司法史上的第一次。
    2018年11月中旬的这一次拍卖，有2662人报名，30多万人围观。但在拍卖即将开始时，肖先生出现了——从美国给法官拨了一个电话。按他的说法，他已经在国外定居，不小心遗失了宠物学校的电话，以为学校会安置好登登，所以没再主动联系。直到从朋友那里得知拍卖的消息，才知道这场官司的存在。
    肖先生一次性付清了登登6万多元的寄养费和狗粮费。据他说，因为自己在国外生活，而宠物移民手续比较复杂，还是会将登登留在国内。法院当时决定，暂缓对登登的司法拍卖。
    但这次纠纷过后，肖先生再次消失，既没有接走登登，也没有再支付登登的寄养费。根据法院公布的消息，因为肖先生失联，3年后，宠物学校再次向法院提交申请书，要求执行原判决。法院审查后，决定再次拍卖登登。而按照宠物学校工作人员的说法，除了肖先生，法院和宠物学校都没有对登登的处置权，只有拍卖，才能确定登登的所有权，给它找到新主人和新家。
    2021年11月4日，延宕了3年的拍卖终于开始。登登的起拍价为500元，加价幅度最低10元，共有480人报名，经历了664次出价，还有16万人围观，最终，以16.001万元的价格成交。
    最荒诞的故事，发生在拍卖结束之后——消失已久的肖先生再次出现了，他联系法官，要求撤销这次拍卖，要回登登。但显然，拍卖已完成，这个要求被法院明确拒绝。但肖先生的“幸运”之处在于，他是登登原来的所有者，登登拍卖所得的16万元，除了赔偿宠物学校的4万多元寄养费，剩下的11万余元，将归他所有。
    宠物学校的一位员工在微博上发布了这个消息，表达自己的气愤和困惑。他说：“肖先生估计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遗弃了一只狗，不但没被处罚，竟然还得了11万多元的‘奖金！”
    一个人的冷静、温柔和果断
    最后拍下登登的，是编号A9977的出价人，来自深圳的舒先生。
    在所有的出价人里，A9977是个会被注意到的存在——每个竞拍者的风格都不同，一些人会在刚开始拍卖时冲得很快，但很快就没了声音;还有人几千、几千地往上加钱，有种不差钱的豪爽。但A9977不是，他一直都在，紧紧咬住每一个对手。一直在拍，每一次有人出价，他就比别人多出10块钱，但不管别人加几千，他都一定会跟。从头到尾，不露怯，也不乱抬价。
    因为他的加价风格，很多人表达了担忧，担心他是一个加价机器人，或者是营利机构，把登登买回去炒作。拍卖平台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他们也是怀着担忧和怀疑，战战兢兢地联系了A9977，但最后发现——还好，他就是深圳的一个上班族，一个冷静、温柔、果断的人。
    A9977的原话是：“我既不是哪家机构，也不是机器人。我只是一个想把登登带回家的普通人。”
    他讲述了拍下登登的原因：“2018年，登登第一次被拍卖时，我就关注过，那时只是觉得它可爱，宠物拍卖也很特别，只是想围观，后来主人出现、拍卖取消，我觉得故事可能就到此为止了。但是今年10月底，我收到短信，说曾经关注的柴犬要再次拍卖。”这一次他的心态有了变化。“我清楚地记得，我是下午收到这条短信的。那天晚上，我一直很犹豫。我总感觉，它在跟我说，‘我们的缘分还在。我一直放不下，我觉得登登身上承载了太多人的善良，但我也担心，如果它最后被什么直播机构之类的拍下，会被当成收割流量的‘商品。想来想去，我觉得，如果最坏的结局我不能接受，那我就自己书写这个结局。于是当天晚上，我就报名了。”
    想拍下登登，也是出于他作为父亲给女儿的爱。他

有一个小女儿，报名拍卖前，他问她：“爸爸要给你买一条狗狗了，这个狗狗是你想要的吗？应该有很多人喜欢这个狗狗，可能会有点贵，如果要把它带回家，可能你幼儿园毕业之前，爸爸都不能给你买玩具了，可以吗？你愿意好好照顾它吗？”他的女儿一直说，“好的”。于是，他也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一些人还会好奇，能花16万拍下一只柴犬的人，该有怎样优越的经济条件。A9977也回应了这个问题——他只是个普通的“打工人”，拍卖的尾款，也是东拼西凑才凑够的。也是因为这样，他每次只加10元，因为这是他能控制的最小成本。
    他的家人也不全然支持，比如他妈妈就不理解，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拍一条狗？他的回答是：“妈妈，你以前跟我讲过很多道理，我希望这些道理能在现实里成真，钱应该花在值得的地方，金钱和生命相比，不值一提。而登登这个故事，里面有太多的爱、希望和善良，我希望这个故事能够留下来，这个故事也是送给我女儿的，我希望她喜欢。”
    更重要的是，他曾经养过两只狗，也养过猫，所以他知道，8岁对狗来说已属高龄。但生命的意义在于经历，他希望登登能到自己身边，在剩下的时间里，过上和在宠物学校不同的生活。
    我把A9977先生说的这段话，发给了登登的饲养员贾源。我们谈起登登的未来，贾源也觉得，这个结局令人欣慰。登登不需要多大的房子，多豪华的食物，多富有的主人，而需要一个有耐心、负责任的人。从A9977先生的回答里，能看出他肯定是一个不错的主人。
    现在，所有人最关心的还是登登的新生活。由于北京降温，以及疫情之后宠物空运的中断，A9977先生正在思考如何用一个安全的办法，把登登接到深圳。不過，这都是很快就能解决的问题。
    在近7年的漂流后，小狗登登终于要离开北京，去往南方海边的新家，度过它的余生。A9977说，它不会改名，它会永远叫登登。
    （翼翼摘自微信公众号“人物”，本刊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