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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寻找“天命”的旅程

时间:2023-12-02 12:42:52


   
    ☉陈赛
    青春期:进化的“阴谋”
    想象这样一个情景:某天下午,你坐在办公室,鼻子里塞了一团棉花,有人刚刚在你的办公室里烤了一个巧克力蛋糕。空气里飘荡着巧克力的香味,但因为你的鼻子被塞住了,所以你还是埋头干活。直到你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棉花掉了,香气一下子扑鼻而来,于是你冲过去,抓起一块蛋糕就吃。
    从隐喻的意义上来说,所谓成年人与青少年的区别就在于,成年人的鼻子里整天塞着棉花,而青少年恰恰相反,他们天生能在百步之外闻到巧克力蛋糕的香味。
    按照美国心理学家劳伦斯·斯坦伯格的说法:“当你处于青春期时,无论是友谊、性、冰激凌,还是在夏日的夜晚漫步,听你最爱的音乐,它们带给你的快感都比任何人生阶段更加鲜明与美好。”
    为什么会这样?
    按照神经学的解释,青少年这种生命体验的鲜明度与青春期时大脑的发育有很大的关系。科学家曾经认为大脑的发育到童年末期就差不多完成了,但新的研究发现,在10岁到25岁之间,大脑一直在发育。不过,青春期时大脑的发育不再是“生长”,而是“重组”,即大脑灰质与白质都在经历广泛的结构性变化、重组以及布线升级。
    第一,大脑中一个叫伏隔核的区域(也叫“快感中心”)一直在扩张,到青春期扩张到极限,然后开始缩小。
    第二,当一个孩子进入青春期时,他的大脑会分泌出越来越多的多巴胺受体,而且大脑对多巴胺的敏感度也会达到峰值——多巴胺能生成和激发大脑中有关奖励(回报)的神经系统,从而帮助学习和决策。这可以解释青春期时的大脑强大的学习能力、对于奖赏的渴望,以及对于成功和失败过分热烈的关注,甚至戏剧化的反应。
    从某个角度来说,你甚至可以把它视为一种进化的“阴谋”:当一个人即将从家庭的安全环境进入一个更复杂的世界时,大脑已经做好了准备,鼓励他对这个世界产生兴奋感和好奇心,驱使他去探索、冒险,寻找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
    科学家追寻人类智力的源头,怀疑也许是某种浮士德式的疯狂基因变异开始了智人的历史——对古DNA的研究发现,大概4.5万年前,现代智人到达澳大利亚,这一旅程意味着他们得跨越海洋。当直立人、尼安德特人都还忙着在旧大陆繁衍生息时,到底是什么让智人选择了向无边无际的大海进发?在他们成功登上陆地之前,得有多少人葬身大海?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呢?为了荣耀?为了永生?还是因为几个年轻的智人一时的血气之勇?
    离开家,无论对个人而言,还是对人类这一物种而言,都是很艰难的事情,但也是最重要的事情。在人类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无论觅食、求偶、谋生,都要求年轻人走出家门,进入相对不安全的环境。越是寻求冒险和新奇,成功的机会越多。就像青春小说里的主人公,懵懂时离开熟悉的家,踏上冒险的征程,在经历了种种挫折与险阻之后,归来时对家和自我都有了一个新的、更好的理解。
    青春期的另一个视角
    无论现代社会,还是原住民部落,人类学家在几乎所有的文化中都发现了青春期作为一个特殊阶段的存在。青少年可以让人很头痛,美国著名女编剧诺拉·艾弗隆曾说:“家有青春期儿女,唯一的补救方法是养一条狗,这样你至少还能看到一张笑脸。”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是最有适应性的人——他们开始获得更高级形式的推理和执行能力,但他们的血管里仍然流淌着那些勇敢、野蛮、浑身长毛的远古人类的能量。青春期的种种特质,比如热衷于刺激、冒险、同龄社交,都是经历了无数代的自然选择后形成的,而它们之所以被选择,是因为它们在人生一个关键的过渡期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这个时候,一个人必须离开安全的家而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
    从这种视角来看,青春期不再是一个粗糙的半成品,一个只会带来尴尬、麻烦与困惑的人生阶段,而是一个高度功能化的阶段,是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事情的阶段。
    比如青少年对刺激的热爱。我们都喜欢新的、令人兴奋的事物,但我们从来没有像在青春期那样渴求新鲜的刺激和血脉偾张的感觉。这种欲求从10岁开始,到15岁达到顶峰,然后逐渐下降。虽然这种欲求会导致一些危险行为,但也提供了一种根本性的冲动,让你想要走出去,见识外面的世界,结识更多的人,探索更多的未知领域。
    三是明确管护责任。针对不同工程的性质和特点,采取专业化管理、社会化管理和自主管理等多种方式,将工程管护责任落实到产权的所有者和使用者,同时健全管理制度约束管理主体,确保工程能够正常地发挥效益,确保用水户的利益不受损害。
    在青春期同样达到峰值的,还有一个人的冒险倾向。今天的青少年不必再在捕猎或者部落战斗中冒险,但他们面对的是比在旧石器时代更多更让人分裂的诱惑:酒精、毒品、汽车、半自动武器……14~17岁的青少年最容易以身犯险,不是因为他们意识不到,或者不理解风险所在,事实上,他们在认识和面对风险的方式上与成年人并无大的差异,甚至常常会高估风险,但他们权衡风险和回报的方式与成人不一样:如果冒险能带来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就会义无反顾,因为他们比成人更看重回报。
    斯坦伯格有一个简单的游戏可以说明这个道理。在游戏中,你要以最短的时间开车穿过小镇,当接近路口时,有时候绿灯刚好变黄,你必须快速决定是冲过去还是停下来。如果冲过去,就可以节省时间,得分更高,但前提是必须在红灯亮之前开过去,否则就闯了红灯,损失比停下来等待更大。所以,这个游戏鼓励冒险,但惩罚过度冒险。
    实验结果发现,如果青少年是独自驾车,他们冒险的程度和成年人相差不大;如果加上一些他们十分在意的因素,比如让他们的朋友在旁边观看,他们冒险的概率就会增加一倍。相比之下,成年人在有朋友观看的情况下,驾车行为几乎不变。
    这也带出了青春期的另一个关键特征:极度重视与同龄人之间的关系。所谓青春期的“同辈压力”,就是朋友要做同样的事情,说同样的话,穿同样的衣服,遵循同样的规则。一个16岁的女孩为什么要在肩膀上文身?因为她的朋友文了。一个18岁的男生为什么要上社交网站?因为他的朋友上了。他们互相怂恿,被彼此的勇敢和酷鼓舞着,体验到强烈的团结、亲密与尊重。
    作为成年人,我们也许无法理解一个13岁的少年被朋友欺骗后的歇斯底里,或者一个15岁的年轻人因为没被邀请参加朋友聚会而产生的巨大失落,但对他们而言,痛苦是真实而激烈的——一些大脑成像研究发现,青春期的大脑在面对同龄人的拒绝时,反应甚至比对威胁健康的事物来得更强烈。也就是说,在神经层面上,他们把社会性的排斥视为一种对生存的威胁。
    这是年轻人的本性——正是构建自己身份的年龄,他们思考性、死亡,他们孤独、害怕,他们必须寻找同盟,以稳固自己。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是一种非常实用的生存策略——我们由父母带到这个世界,但一生大部分时间必须生活在由同龄人营造和重建的世界里。认识他们,了解他们并和他们建立良好关系,对今后人生的成败至关重要。
    发现属于自己的“天命”
    在青春期,我们经历的是人生中最令人不安的一次身份危机。我是谁?是什么让我感到兴奋、充满活力、得到尊重?是什么让我觉得生命有意义?对每个人来说,成长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探索这些问题,而且这种探索是全方位的,包括生理、情感和认知上的。
    英国教育家肯·罗宾逊用“天命”一词来描绘这种境界——我们的“天命”使得我们喜欢做的事与我们擅

长做的事完美结合。他认为,对每个人来说,发现属于自己的“天命”都是至关重要的,这不仅是因为它让我们对自身的生活更满意,而且是因为未来世界的发展取决于它。
    在他看来,全世界的公共教育系统都是一个拉长了的大学入学过程。他们不断给学生灌输一种狭隘的能力观,并且只重视对某一方面的才智或能力的培养,而忽略或者漠视其他一些同样重要的能力。
    在这种教育体制之下,青少年通常只能有两种反应,要么顺从,要么反抗。我记得自己的中学时代,考大学就是人生的唯一目的。老师们忙于用各种知识将我们的大脑填满,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教我们欣赏诗歌、音乐,启发我们思考,或者追问何为美好生活。
    当然,也有人选择反抗。反抗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极少能有好的结局。青春期的能量、冒险的欲望与探索的冲动,被现代消费社会的种种替代性诱惑刺激着——物质主义的、感官刺激的,有时候甚至是自残性的。一个对现实感到挫败的年轻人会通过撒谎、打架、嗑药、酗酒、玩危险甚至残忍的游戏,让自己陷入各种各样的麻烦。很多国家的数据都显示一条相似的犯罪率年龄分布曲线——从13岁左右开始迅速上升,18岁达到顶峰,在成年初期迅速下降。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他们有更有趣或者积极的渠道进行“冒险”,这些青春期的问题行为是否就不会发生,至少会少很多?
    不确定性的美德
    青春期的大脑,进化的设计就是为了应对一个不确定的世界。他们在很多层面上被困难、不确定性以及冒险吸引。他们毕竟还年轻,心智尚未发育完全,网络虽然赋予他们前所未有的获取与使用各种学习资源与工具的能力,以及时时刻刻彼此连接的能力,但他们还没有学会如何分析一个复杂文本背后深层的道德、心理和哲学的价值,他们的理性还不足以让他们在各种互相冲突的价值观与生活方式模型中做出明智的选择,他们尚不懂得如何对历史负起责任。
    况且,网络也有它的危险之处。世界著名心理学家霍华德·加德纳就把这一代年轻人定义为“App一代”。他认为,App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内化为当代年轻人的思维框架,他们在技术上寻求直接、快速、简单的解决方案,甚至期待人生的方方面面都像App一样,快速、高效、即时满足,告诉你做什么、如何做,别人是怎么想的,你应该如何感觉,你对自己应该如何感觉。
    他们24小时待在社交媒介上,却避开更深层次的情感投入与更复杂的人际关系所带来的脆弱性。数字工具降低了创造力的门槛,但他们也无法超越工具内在的限制。
    加德纳欣赏建构主义的学习方式——通过探索来获取知识。他相信App是一种“抄近路”式的发现方式,会减少青少年对世界的参与度。很多年轻人甚至从来没有迷过路,即使他们没有定位导航设备,他们的父母也有。在人类的全部历史中,迷路都是生活的一部分。没有人会永远处在迷路状态,别人会找到你,或者你自己找到出口。但这样简单的事情其实是很深刻的。也许他们从不觉得有随意漫步的意义或者必要,但在加德纳看来,这是锻炼年轻人独立精神与灵活性的一种有益手段。
    (七月安生摘自微信公众号“橡果成长纪”,黎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