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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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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璃翻找着自己两只手,根本没发现什么红线。“红线在哪儿?璃儿怎么找不着?”

“你长大以后自会看见它。”

“何时绑上去的?谁绑上去的?”

“你答应要当我的新娘子时,神仙系上的。”

“真的?”一双惊奇眸子瞪得好大。“啸日哥哥现在看得见吗?”

“看得见。”

“呵,那璃儿也要快快长大,就能看见红线!”秦啸日的瞳仁漾起温柔浅笑。

好,我等你长大……

莫璃的小房间内挤进好几人,让原本就狭小的空间变得更为窄隘。

桌几上摆了一碗给莫璃的面线和一副筷箸,她怯怯地偷觑爹亲,站在桌边迟迟不敢上前动筷,还是被秦啸日给硬压到木椅上,她才咽咽口水,胆怯的视线在一睑严肃的爹亲与面线间来回。

香油味道四溢、沁人心脾,房内氛围却是僵凝。

“再看,面就要糊掉了。”秦啸日和煦一笑,拍拍她肩膀。

“少主。”莫昆揖身肃道。“属下教女不严,这丫头打小野惯了,竟劳烦少主踏夜出寻,不值得少主关怀至此。”少主能找到她又背着她回来,足以说明少主对她的特别,他怎会看不出来。

秦啸日当然听得出莫昆话中有话,这席话说得白一点,即“莫璃根本不配高高在上的少主亲自出马寻她,为她张罗晚膳”,他不置可否,朗眉仅是微挑,笑容未变。

“我只不过恰巧知悉她身在何处,举手之劳不足莫师父挂齿。至于这碗面,是大娘张罗的,要谢的话就谢大娘。是吧,大娘?”他微笑瞥向一旁的厨房大娘。

厨大娘先是一愣,随即连声称是。

“是、是呀……我听说莫璃整晚没吃东西,想必铁定饿坏了,于是替她下了碗面……”其实是从少主口中听来的啦。

“少主,您背这丫头回来,于情于理都不合——”

“莫师父,我倒觉得我所做完全合情合理,一来我敬你为师,师父之女饿昏之际,我自当效劳代步,二来我既非冷血心肠,又怎能见莫璃冻死不救?”

“少主,莫璃只是个下人。”莫昆是个性格严谨、一板一眼的忠仆,当然无法苟同秦啸日说的那些。

“我把她当你女儿,没当她是下人。”

“少主……”

“莫师父。”秦啸日抬手打断莫昆,黑眸带着笑意,直视莫昆。“今日之事别再追究了,莫璃也只是个孩子,大半天的惊悸懊悔也够她受的了。”

“少主说的对。”厨大娘忙不迭接口。“莫护师,先让孩子吃面压压惊吧!”莫家这女娃真是可怜,打出娘眙就没了娘亲,连过个生辰也不平静,唉!

还好有少主替这娃儿说话,若不补上这么一句,这娃儿待会绝对免不了一顿责骂,看在少主的面上,莫护师应当不会再多说什么了,少主的心肠真好哪!

果真,莫昆不发一言,俄顷便向秦啸日揖身。

“请容属下先行告退。”

“莫师父早歇吧,我也该走了。”秦啸日道,待莫昆离去后,回头朝莫璃颔首一笑,传递着他们之间才有的默契——吃吧,已经没事了。

莫璃点点头,这才敢抓起筷子,以碗就口,猛扒面条下肚。

秦啸日轻扬怜笑,再多看了眼忙着吞面喝汤的莫璃后,才步出护院。

直到步至清寂的庭院中,年轻俊脸上的笑容陡然褪去。

不陌生的情绪又袭身而来,莫师父视主如天的死板性子,对他面言是好事吧。

但他,为何会被这根像是芒刺哽在胸口的疑问,搅得心烦?

萧瑟之秋,秦府内的桃林,遍地尽是凋萎枯叶。

林间,一抹素白身影擎剑狂乱挥砍,寒恻剑气卷起泥地上的枯黄叶片,挥剑所发出的凄凄声响,在飘零的叶间穿梭。

枯叶,如凄凉的泪,狂飙……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十二岁的莫璃,每使劲挥剑一下,就沉痛嘶吼,飞洒至空中的泪水随发上所系的白绫,同那些殂落枯叶,飘、散。

过了好久好久,一身素服的她,气喘吁吁停下凌乱激愤的剑势,眼前所见,是一片汗水与泪水交织的模糊。

她伫立林中,任纷飞落叶在她脚边散成一地凋残悲影,将心中悲愤化作凄厉长啸。

“啊——啊——啊——”

她紧闭双眼,用尽力气,嘶吼出体内每一首殇调、每一阕恸曲。

“娘!您为什么要把莫言哥哥带走,若偏要带走一个人,为什么不带走璃儿呢?您是不是也恨璃儿、讨厌璃儿、不要璃儿!为什么是莫言哥哥……为什……么……”最后,疲乏身躯支着锈剑跪地,痛哭失声,言不成句。

那声声哀鸣,全成了破碎的低泣和永无止尽的悲痛。

秦啸日一来到林中,就看见莫璃伤心欲绝的模样。

两个月前,莫言染上急症,从发病到过世不过短短两个月。他与莫言虽有主仆之别,但毕竟他们一起长大,莫言的死在他来说,是沉重、也是惋惜。

可是,她那一声痛过一声的泣诉,扎扎实实灌入他胸膛,心口一窒。她血淋淋的痛楚,他仿彿都能感同身受,很奇怪的感受,但他,就是感觉到了。

“莫……”一旁的平顺见状,正要出声安慰莫璃,被秦啸日扬手制止。

“灵堂那里需要平总管帮忙,你先去忙。”他低道,此刻面容亦堆满凝重。

“是,少主。”平顺叹了口气后便领命离开,荒凉的桃林中只剩两人。

秦啸日来到她身后,将泣不成声的她,揽入双臂间。

这女孩为了让兄长走得安心,强忍着泪直到兄长下葬,是该让她好好发泄的时候了。

结实有力的臂膀环在莫璃肩前,毋须回头探看,她也知道府内会提供给她温暖安慰的人是谁。

被哀伤侵占心扉的此时,她无心思及男女有别,无心理会主仆分际,她需要的确是一双能由她尽情痛哭、也不会受到打扰的臂膀。

没有握剑的小手,抓在那双手臂上,紧紧揪着不属于她身上的衣料,像是牢牢攀住一块能让她免于灭顶的浮木,小手因过度用力,青筋也一一浮现。

良久,直到泣声歇止,紧揪秦啸日衣袖的手劲,也逐渐放松了。

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莫璃退开他,抹去脸上的泪痕,回身敛首。

“啸日哥哥,对不起,璃儿弄湿了你的衣衫……”

怀中一空,秦啸日虽然有些怅然若失,但没有意外寻回理性的她,会是此等反应。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已经懂得何谓男女之别,对主仆分际的认知也已跨越模糊懵懂的界线,有了具体的体认;在她心目中,或许仍当他是好友,但两人的关系亦随着她的成长懂事,多了道无形的藩篱。

“我似乎能体会,当年你所说‘啸日哥哥难过,璃儿也难过’的心情了。”

莫璃眸光半垂。“不须陪璃儿伤心难过的。”他是少主呀,是她的主子。

秦啸日嘴角轻扯,这笑,是讽刺,讽刺当年的亲密,在如今已成……各归各的“彼此”。

“我们不是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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