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为黑马
时间:2023-12-04 02:43:18
万维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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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人对人才培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30岁之前,而且是年龄越小越受重视。
对于还在上幼儿园、上小学的孩子,我们不但不惜重金聘请名师补习,期待他们有各种天赋,家长还要亲自指导、直接干预。可是到了中学,家长只能搞搞后勤、鼓励鼓励了。到了大学,家长可能就只剩下鼓励了。等到大学毕业之后,很多家长就会劝自己的孩子别努力了,赶紧找个安稳工作,老老实实上班,等着升职加薪,别惹事,买房结婚生小孩,然后等生出小孩,再来新一轮的培养。
这个充满关爱的人才观,其实只是燕雀之志。规划来规划去,仅仅是在设定一条最保险的人生路线。各种不计成本的投入,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平庸的目标。
你考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就为买房子、生孩子吗?中国的英雄豪杰都到哪儿去了?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中国需要的不仅仅是整天研究升职加薪的人,还需要能治国安邦、经天纬地的大人物。古代读书人都要讲“修齐治平”,认为人才就得做大事,但是现在我们对“做大事”研究得太少了。
说得直白点,当今的人才观都是“打工者心态”。社会上都有些什么位置、哪个行业挣钱多、哪个职位待遇好,我就争取成为这样的人;公务员工作稳定,可是程序员收入高,那我就得在稳定和高收入之间做个取舍……拥有这种心态的人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只优秀的绵羊,还不如几十年前受教育程度很低的那一代人敢想敢干。
打工者人才观的本质是把人变成标准化的产品,去填充现成的位置,削足适履。大人物的成长,走的可不是这样的路线。伟大的国家不可能全靠打工者,我们需要更高级的人才观。2
哈佛大学的托德·罗斯和奥吉·奥加斯的《成为黑马》一书,描写了一种关于大人物的人才观。这本书是他们一项历时多年的研究——“黑马项目”的总结。两个人有针对性地调查了各行各业的大人物,看看他们如何有了今天的成就,并从他们的成长经历中找到共同点。
2016年,托德·罗斯出版了《平均的终结》一书,罗斯这两本书的思想一以贯之,那就是:人才不应该是标准化的产品,它没有固定的成长路线;高级人才是自由发展的产物。
什么叫标准化呢?比如,你要培养一位女子铅球世界冠军,你判断她肯定要有很强的上肢力量,于是你开始从青少年中选拔,专门挑那些具有男子体格特征的女孩训练。这没错吧?因为这正是苏联培养铅球运动员的模式,这个模式的确也能培养出世界冠军,但是世界冠军并不是只有这一个培养模式。
2016年里约奥运会女子铅球金牌得主、美国黑人选手米歇尔·卡特,就完全不符合这种选拔标准。她的身材曲线很优美,并不男性化。她在高中和在大学的时候,上肢力量都不强,甚至连一个俯卧撑都做不了。
我们再设想一下,20世纪90年代,如果说要在全中国范围内选拔几位未来的领军人物,让他们在20年内把中国通信行业发展至世界第一,你会选谁呢?你肯定得从通信技术的重点研究所、重点院校和国有企业中去选吧?你怎么可能选一位退伍军人呢?所以你肯定不会选任正非。同样,如果要选一位中国互联网行业的领军人物,让他改变零售商业模式,推出电子支付手段,你怎么会想到从教师中选拔呢?你肯定选不到马云。
事实上,选拔行业领军人物比选拔铅球运动员复杂得多,按标准化路线很难培养出这种级别的大人物,任正非、马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按部就班地成长。3
黑马项目中的人才走的都不是直线。有的人上学的时候表现不行,甚至辍学,后来竟然成为某个领域的专家;有的人原本在一个领域做得很好,突然就不想干了,结果转行做得更好。这样的故事会让人担心其中可能有“幸存者偏差”,毕竟黑马项目选的就是“黑马”,而黑马的定义就是那些出乎意料的获胜者。有没有可能,书中这些人物都是特例呢?有没有可能不走尋常路的大多数人都失败了呢?
好在还有别的研究可以和罗斯这项研究互相印证。戴维·爱泼斯坦的《范围》一书就提供了更多的证据:一方面是像公司首席执行官这种级别的人物,统计表明,他们往往都是大器晚成,尝试过很多不一样的工作;另一方面是像那些敢于跨领域尝试不同工作的人,最后结局也的确是比一般人更好。
比如,有一项研究追踪了英格兰、威尔士和苏格兰地区学生的职业生涯。在英格兰和威尔士,学生高中时就要选定自己的专业,一直到大学都是上对口专业。但苏格兰则不同,学生在大学头两年不需要选专业,到大三才分专业。跟踪研究发现,定型越晚的人,越能找到好的工作,收入也更高;那些早早定型的人则最好工作一段时间后就赶紧换专业,因为统计表明,换专业能让他们的收入增长速度加快。
这里的普遍规律是:如果一开始就想好了这辈子要做什么,那么你不太可能取得特别大的成功;反而是一开始走错了,后来才找到人生目标的人,更容易取得高水平的成就。
真正的人才,都有黑马气质。那么,何为黑马气质呢?4
罗斯和奥加斯找到这些黑马人物的共同点并不包括“特立独行”“叛逆精神”等特质,其实黑马人物有各种各样的性格,而且很多人都是非常温顺的。书中总结了几点,在我看来,最主要的黑马气质就是两点。
第一,黑马人物总是在追求“做自己”。
这些人不问这一行好不好找工作、这个工作挣多少钱、这个职位的地位高不高,他们也不问社会需要什么人,他们问的是“我到底喜欢做什么”。他们更在意工作本身的享受,他们想要一种满足感——不是因为收获而满足,而是能做这件事就很满足。他们不是因为卓越而满足,而是在满足中达到卓越。
第二,黑马人物没有长远的目标。
标准化思维总是树立一个长远的目标并为之奋斗。如果你认为金融工作最厉害,那么你就要先考上一所985院校的金融专业,最好再去国外留学几年,然后拿着漂亮的文凭加入一家顶级金融公司,一路努力拼搏,最后成为一位成功的金融人士。这不是不可以,但这是金融打工者的攻略。你去看看那些最厉害的、对市场有影响力的金融人士,他们并不是这条标准化流水线的产物。在大学,他们有的学的是历史,有的学的是哲学,有的以前是物理学家或者数学家……他们的成功是用五花八门的方式折腾出来的。
经历复杂思想才能复杂,思想复杂才能想大事儿;经历简单思想只能简单,思想简单的都是工具人。
但黑马人物并不是为了复杂而复杂,他们只是在探索。5
那么,为了“做自己”而选择工作,是不是不够理性呢?不理性就对了。人生的重大决策不可能是完全理性的。
芝加哥大学的哲学家阿格尼丝·卡拉尔在2018年提出了一个理论叫“渴望理论”,即现在的你并不知道未来的你喜欢什么。也就是说,人的价值观是会变的。
比如,你是个高中生,想考上清华大学计算机系,将来做一名计算机科学家。这条路怎么样?你不知道。上过清华之后的你,不会跟作为高中生的你喜欢完全一样的东西;在清华读过几年书的你,是作为高中生的你所不能理解的。
所以,黑马人物的策略是走一步看一步,他们不讲长远目标,只看近期目标。只要近期目标符合现在的价值观,然后想方设法完成这个目标,那么完成之后该干什么,那时候的你自然会知道。每次选择一个自己最关心、最适合、最能获得满足感的项目,从一个个局部最优中寻找全局最优,这才是不确定世界中的最佳路径策略。6
罗斯强烈批评了标准化思维,
但是我们也得知道,这个批评只在今天才成立。标准化思维不是凭空产生的,它是过去标准化生产方式的产物。要生产,就要有同样的流水线、同样的操作流程,人们就必须步调一致。机械化生产方式本来就是让人去适应机器,而不是让机器适应人。
但是现在不同了。人工智能和3D打印等科技正在从根本上改变我们的生产方式,标准化的事情应该交给机器去做。这种社会分工要求人是一個一个的,而不是一批一批的。你做的跟老张、老李他们做的都不一样,这个工作才值得做。
真正的奢侈是冒险,真正的富足是自选探索方向,真正的优秀是藐视标准,真正的自由是个性发挥。英雄豪杰应该人生由我,伟大的国家应该人人如龙。
(秋水长天摘自《看天下》,辛刚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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