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病

   
    yevon_ou
    石油诅咒
    荷兰素以其“荷兰病”闻名欧洲，经济学科班学生对这个词并不陌生。欧洲西北角有片海域被称为“北海”，在国际法中，这里属于英国、荷兰、挪威三国共有。1959年，荷兰石油公司在北海意外地发现了格罗宁根气田。
    在此之前，整个欧洲大陆都被认为是贫油地区，全欧洲只有罗马尼亚有少得可怜的石油矿井。“二战”时期，希特勒为了区区1000万吨的石油产量，就把战略重心极大倾斜，非得横穿匈牙利、南斯拉夫，拿下罗马尼亚，就是因为全欧洲都没有石油。一旦英国实行海运封锁，德国连飞机、坦克都发动不起来，因此，用兵边远之地，实为迫不得已。
    1959年，荷兰意外发现近海就有天然气和石油，距离欧洲主要的工业国还特别近，政治、军事上都安全，产油量最高可达到每年1亿吨，是罗马尼亚的10倍，这实在是令人喜出望外的消息。直到2014年苏格兰独立公投，独立派一个最大的理由，就是脱英之后可以独享北海油田。挪威福利甲天下，靠的也是500万人独霸1/3的油田。荷兰第一个发现油田，也是第一个开采的，其直接结果就是荷兰皇家壳牌石油公司的崛起。借着20世纪70年代的石油危机，油价暴涨，荷兰着实发了一笔横财。那么，对荷兰来说，“横财”是不是好事呢？有些经济学家认为，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石油业一旦兴起，就会逐渐“吃掉”大量就业人口。荷兰一共就这么多人，石油公司要招人，就只能从其他行业里挖。原本做厨师、卡车司机、警卫保安、电子工程师、网络工程师、机械工程师的，都被拉去干石油工业了。相应地，饭店老板招不到小工，运输公司招不到司机，警察队伍招不到警员，汽车制造业招不到工程师……石油工人，作为一个可以给出很高工资的工种，按照边际效益相等的原则，餐饮业想留住递菜洗碗的小工，就要支付比原来高得多的工资，整个社会的平均工资都被石油行业暴力拉升了。
    所以，并不是每个人都钟情石油业，小企业主对其恨之入骨。本来，荷兰有些制造业、服务业，在欧洲颇有名气，汽车业和航天工业也拿得出手，可由于“石油效应”，人工成本普遍暴涨，这些产业纷纷失去竞争力，走向萧条。
    当时的左翼经济学家对此十分不满，咬牙切齿地给这种现象起了个名字叫作“荷兰病”，也叫“石油诅咒”，指的就是一国（特别是中小国家）经济的某一初级产业异常繁荣而导致其他领域衰落的现象。
    到了1982年，属于荷兰的北海油田接近枯竭，再加上当时国际油价低迷，荷兰的石油收入一落千丈。荷兰政府茫然四顾，才发现满目疮痍。当时，荷兰的人力成本和物价十分高昂，所有产品价格都高于欧洲平均水准，通货膨胀严重。同时，政府福利积重难返，赤字高垒，失业率暴增。对此，经济学家们盖棺论定：发现一个大油田，并不能使你致富;相反，会让你百业萧条，产品失去竞争力，实在是大祸啊！
    是不是听起来很有道理？
    嗯，我花了这么长的篇幅详细讲述“荷兰病”，其实是为了告诉你，以上全错！荷兰复苏
    荷兰经济崩溃发生在1982年。37年后的2019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荷兰都属于发达经济体。2019年，荷兰经济在所有西方国家中名列前十，经济指标良好、财政稳健、科技发达，是全球数一数二的农产品出口国，人均GDP高达5.2万美元。
    1982年时，荷兰石油收入断绝，的确使得失业率高企，赤字严重，通货膨胀，所有产品都没有优势。但石油是死的，人是活的，随着石油经济的崩溃，荷兰人也在不断调整心理预期。当年欧元尚未出现，荷兰盾一再贬值，随着汇率、人工价格跌掉三四成，荷兰整体的物价逐渐降下来，制造业、服务业也恢复了竞争力，外迁的产业又逐渐回来了。这就是奥地利学派（下文简称“奥派”）和凯恩斯学派叙事风格的根本差异。
    奥派认为，经济本身是活的，该低头时就低头，该降薪时就降薪，哪怕以前你在工厂里当领导，现在去看大门也未尝不可。但在凯恩斯学派的叙事中，衰退是不可接受的。凯恩斯学派特别喜欢夸大危机，一旦说到通货膨胀、政府赤字、失业率高企，仿佛天要塌下来。
    凯恩斯学派是绝对不接受“世界末日”的。假设你以前是一个石油高管，月薪3万欧元，现在石油被开采光了，你还可以回去烤面包，月薪3000欧元。可凯恩斯学派就死活不接受这个结果，一定要刺激经济，非得让你继续拿3万欧元工资。这怎么可能？
    因此，信奉凯恩斯学派理论的经济体，衰退周期往往特别长，经济长期扭曲，就业长期不振。月薪3000欧元的人硬要拿3万欧元月薪，那就只能搞很多障眼法了，比如政府各种干预、层层管制，在欧洲，政府动不动就要收高科技企业的税。
    在1959年之前和1982年之后，荷蘭在欧盟内部过的其实是差不多的日子，拥有的也是差不多的地位;但1959年至1982年之间的23年，荷兰人享受到了挥金如土的生活。
    真正困难的是1982年之后的调整阶段，毕竟由奢入俭难，收缩肯定要比放纵痛苦。而且在西方国家，特别忌惮降低福利，“让老百姓勒紧裤腰带”，是很容易让内阁垮台的。东北
    荷兰的起伏，让我不禁想到了我国的东北。在《希望与危机——东北经济的未来十年》一文中，作者列举了吉林省辽源市的例子。辽源原本是一座煤矿城市，之前在全国的煤炭城市中也是赫赫有名的。1990年前后，辽源的煤炭资源逐渐枯竭，成为典型的资源枯竭型城市。在吉林省内，辽源的城市排名也不靠前。于是辽源另辟蹊径，向纺织业转型。哪怕你想破脑袋，也不会把一座煤矿城市和纺织业联想在一起。2016年，全国20%的袜子是在辽源生产的。辽源这座城市，好比沉到谷底，又起死回生了。
    这个例子，充分说明了“事情不会更糟糕”。有时候，虽然形势看起来很糟糕，但经济整体还是向前的。现在全国的人力成本都很高，如果你的人力成本低，迟早能吸引各种资源，实现经济复苏。
    一个地区的最终潜力，在均衡状态下，应该是靠“资源禀赋+社会制度”。
    （赵燕摘自民主与建设出版社《守住你的钱》一书，小黑孩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