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纯真年代的科学

   
    我的朋友，北师大的田松教授出版了一本文集，名叫《警惕科学》。为什么要取这样的书名？当然不是因为我们和科学有仇，我们当然还得让科学为我们服务，他想强调的是，对科学要有戒心，不能像以前那样，把科学想象成尽善尽美之物。我们警惕科学，要警惕它和资本结合后带来的不良后果。科学和资本结合的例子：牛奶
    一个角度是，科学现在和资本紧密结合在一起，所以它时常会成为资本的帮凶，或者说成为资本增值的帮凶。
    很多产业都是借科学的力建立起来的。有很多事情，我们现在习以为常，觉得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但实际上，这些事情最初是人为建构的。比方说，田松教授经常谈到他的一个研究成果，关于喝牛奶的观念与牛奶产业的建立和繁荣。
    田松教授认为，牛奶本来不是人类生活的必需品。他对牛奶产业做了社会学研究，发现实际上牛奶产业是在一整套科学理论包装下形成的。牛奶这个产业有一定的技术含量，所以它需要用科学技术来做支撑。牛奶企业通过多年的持续宣传——这些宣传都是建立在所谓“科学理论”的基础之上——让你相信牛奶对人而言是不可或缺的。这么多年来，这个观念在全世界都已经深入人心，所以喝牛奶是很正常的事，大家都喝，牛奶产业成为巨型产业。
    喝牛奶到底对我们的身体有没有好处？肯定有。但你同时应该知道，这个产业在它逐渐成长的过程中，科学起了很大的作用，科学在这里扮演的是工具角色。有很多你习以为常的，甚至以为天经地义的事情，实际上是由一些科学理论做支撑的，是科学理论帮着产业给你形成这个观念的，而这些理论，今天如果在科学上较起真儿来，它们并不像物理学、数学那样精密，有相对来说确凿无疑的证据和明确的结论。
    另外一些我们需要警惕的事情就更明显了。比如说医疗，如今医院里过度检测、过度治疗、过度护理，这些事情都是人们深恶痛绝的。为什么会有这样3个“过度”呢？这都是经济利益在背后驱动的。但是在考察具体运作过程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它们都是用科学的手段来帮助驱动的。所有的过度检测、过度治疗、过度护理，都离不开科学技术的手段。这些手段通常要和那些大型科学仪器联系在一起，它们看起来是非常科学的。用科学包装的医疗，容易让人信任，但实际上有多大的效用，有时候是很可疑的。在这里，科学明显扮演着资本增值的帮凶角色。科学不良后果不可逆的例子：农药
    举一个和我们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例子。这个例子特别能说明问题——科学技术导致的很多事情是不可逆的，这个例子就是农药。
    蕾切尔·卡逊写《寂静的春天》的时候，人类开始大规模使用农药不过5年时间，这时候人们已经看到农药有害了。但是如今，人类已经无法不使用农药了。
    我们最初生产农药，是为了从虫子那里把收成夺过来。虫子吃掉我们一部分粮食、水果、蔬菜，我们就要用农药把它们杀死，不想让它们吃一点我们的收成，结果却事与愿违。
    刚开始，这个药很有用，能杀死不少虫子，但很快虫子就进化出抗药性，现有的农药就不顶用了。化学公司的办法是，我们再研发新的农药剂型，又能杀虫了。然而没过多久，虫子又进化出新的抗药性，我们便又研究新的农药剂型。今天我们和虫子之间就处在这种无穷无尽的拉锯战中，我们一直在研究新的农药剂型，虫子也一代又一代地进化出抗药性。
    现在的局面是什么样的呢？虫子仍然存在，我们并没有把虫子消灭光，对不对？在虫子不断地进化出抗药性和人类不断研发出新农药剂型的这个无休无止的拉锯战中，仍然呈现出动态平衡。虫子要吃的那部分蔬菜、水果、粮食，还是吃到了，人类仍然没有把收成全部夺回来。
    但是，人类付出了什么代价？我们付出的代价，就是卡逊指出的，在我们的空气、水和土壤中，到处是残留的农药。我们今天喝的水、呼吸的空气中，全有农药残留。我们之所以没有死掉，是因为我们的身体也产生了抗药性。
    那么在这件事情上，人类失败在哪儿呢？就失败在，如果人类当初没有生产农药，现在的局面也不过如此。人类在1945年至1950年才开始大规模使用农药，之前没农药的时候，人类也一直享有应有的收成。
    本来，人类和虫子之间就是有平衡的，借用有点神秘主义的说法就是，那部分蔬菜、水果、粮食本来就是虫子应该吃的，人类让它们吃不就没事了吗？可是人类不想让它们吃，结果一直到现在这些虫子还是在吃这部分收成，而人类却吃了很多农药。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人类是失败的。
    如果你知道使用农药的结局是今天这样的话，那么你从一开始就不要研发农药，不要使用农药，不就没事了吗？但是现在我们知道农药杀不完虫子，还会损害人类自己的健康之后，我们能不用吗？我们已经不能不用了。因为现在我们和虫子之间的动态平衡，是建立在有农药的前提下的，如果现在不用农药，虫子就会恶性繁殖，如此人类可能就没收成了。因此人类现在被迫一直使用农药。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当我们发现在这里犯了错误以后，局面已经不可逆转;等我们想改正错误的时候，我们已经改不回去了。在转基因作物的问题上，也有类似情形。孟山都公司为什么要控制种子的基因专利呢？因为他们向你出售的种子通常是无法再繁殖的，你每年都要继续买他的种子。你不光要买他的种子，还要买他的农药、化肥，这都是配套的。就是说你一旦用了种子，你就得用孟山都的一整套产品。而且一些研究者发现，凡是大规模种植了转基因作物的地区，非转基因的同类作物就会迅速减少，在那个地区，此后那些非转基因作物就不会再生长了，没法再种了。如果你现在讨厌转基因大豆，不想种它了，重新种原来的传统品种，你就会发现，原本丰富的品种已经变得非常少，而且在不断地减少，不久可能就没品种可以选择了。所以，有很多事情都是不可逆转的。
    有很多事情，当我们明确认识到它们是错误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这就要求我们在做很多事情时应該保持警惕。如果你不是在资本的驱动下，那么你就心平气和地想想这个问题，你根本用不着那么急着做。被劫持的困境
    现在我们最大的困境是，明知道有些技术发展得太快是有危险的，我们却停不下来。因为它和资本结合在一道，就不听你的话了。告别了纯真年代的科学，它的主人不再是大众，它不是为大众服务的，它是为资本服务的。资本的逻辑就是要增值，所以相关的科学技术是停不下来的。
    被资本劫持的现代科学技术像一列有油门，却没有刹车的列车。我们很多人都已经被劫持在这列列车上了。这列列车我们可以叫它“欲望号快车”，它就是借助人的物质欲望风驰电掣的。
    如果我们担心这列“欲望号快车”有翻覆的一天，那我们现在就应该对这列列车有所警惕。我们不应该再盲目地一味崇拜科学。我们在用科学技术帮助自己追求幸福的同时，也要对它存一点戒心，要对它有正确的认识。
    （相林摘自华文出版社《你不了解的真相：江晓原说科学》一书，本刊节选，喻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