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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第二名

时间:2023-12-03 02:51:39


   
    吴淑斌
    领跑员徐冬林和刘翠青书写了一段传奇的赛场故事
    最后一枪
    上跑道前,徐冬林做了一个深呼吸,橘色背心上贴的标签“Guide(领跑员)”随着胸腔起伏。刘翠青听到了这一声长长的吐气。她没有多问,在赛场上,她只负责不停地跑,方向、节奏、成绩,全都交给徐冬林主导。
    这是2021年9月4日,东京残奥会田径女子200米T11级的决赛现场。刘翠青是一名盲人运动员,参加的是T11级比赛——T代表径赛,11是指全盲。根据残疾人田径比赛的规定,盲人运动员需要有领跑员带跑,协助完成比赛。徐冬林就是刘翠青的领跑员,他们已经合作8年了。
    这一天,东京下了点小雨,徐冬林搀着刘翠青,慢慢走上湿滑的跑道。刘翠青戴着眼罩,右脚先碰到了左脚起跑器。她往右边挪了挪,弯下腰,摸索着将右脚先摆到起跑器上。徐冬林站在她身后,帮她固定好左脚,又在刘翠青直起身子之后,扶住她的肩膀,把方向调正。随后,徐冬林踩上隔壁跑道的起跑器,捡起放在地上的引导绳,把自己的4只手指套进绳子一端的橡皮圈,绳子另一端的橡皮圈已经套上了刘翠青的4只手指。
    这条10厘米的引导绳,会在奔跑时把运动员和领跑员连接在一起。徐冬林要通过这条绳子带着刘翠青跑向正确的方向,当刘翠青迈右腿时,徐冬林要迈左腿配合。两个人的抬腿高度、步幅、摆臂幅度需要完全一致——从侧面看只有一个人的身影,动作稍微不同,就会发生磕绊和拉扯。
    一声枪响,4组运动员和领跑员全都从起跑器上弹了出去。最后50米,刘翠青和徐冬林开始加速,两个人几乎同时冲过终点线。远处,大屏幕上,“刘翠青/徐冬林”的名字出现在第一位。徐冬林一下子直起身拥抱刘翠青,用力拍了拍她的背,告诉她“我們是第一名”。
    这是他们拿下的东京之旅的第二块金牌,也是徐冬林和刘翠青在东京残奥会跑的最后一枪,此前9天,他们已经连续跑了10场比赛,两个人的体能和精神都到了极限。在之前的一场接力赛中,徐冬林因为一个急刹车扭伤了腰。这场决赛前,他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这可能是自己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枪。“隐形人”
    如果没有当上领跑员,徐冬林运动生涯的最后一枪或许在10年前就跑完了。
    1989年出生的徐冬林,原本是江西省体工队的一名专业短跑运动员。2011年,因为训练时大腿严重拉伤,他的成绩始终没有新突破。徐冬林有些气馁,打算直接退役,和许多同学、队友一样,谋求一份体育老师或是体校教练的工作。也是在那一年,他接受了残联教练的邀请,成为一名领跑员。
    要为盲人运动员找到一名合适的领跑员并不容易。领跑员需要是30岁以下的男性,身高在1.80米至1.85米之间,且近4年内在市级以上运动会上,100米短跑电子计时成绩不超过11.20秒。这些要求对专业运动员而言,不算太高,但一个领跑员需要的远不止这些。选择领跑员时,不是一味求快,更重要的是领跑员和运动员的动作风格相近。还有最重要的是,辅助盲人,一定要有耐心和爱心。
    2011年时,“领跑员”在大众眼里还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名词。领跑员更像运动员身边的一个“隐形人”,成绩栏上没有领跑员的名字,虽然能和运动员一起站上领奖台,却没有奖牌可领。
    领跑员第一次走进大众视野,是在2008年北京残奥会上。在女子100米T11级比赛的颁奖现场,获得冠军的运动员吴春苗在国歌响起前,摘下胸前的金牌,挂在了领跑员李佳雨的脖子上。磨合
    起初,徐冬林以为领跑员的任务“就是带着运动员跑步,给他们指方向”。真正当上领跑员后,他才发现,跑步、训练、日常生活,和运动员相关的方方面面,领跑员都要参与其中。
    2013年,徐冬林成了刘翠青的搭档。起初,两个人的合作并不顺利,徐冬林总觉得,他们沟通起来十分费劲,“中间隔着一道,想不到一块去”。直到有一天,他想明白了,一直横在他和刘翠青中间的“那一道”,是不信任感。“就算亲人带着我走路,我都不放心,何况我是一个陌生人,翠青哪敢跟我奔跑?”此后,他变得耐心了不少。
    做力量训练时,徐冬林站在一旁,先辅助刘翠青训练,帮她调整各种器械的位置,控制器材加减重量。刘翠青练完后,徐冬林再选个休息时间自己加练。一日三餐,他带刘翠青去食堂吃饭,挨个报菜名,让她点菜。8年下来,徐冬林已经熟知刘翠青最爱吃各种蔬菜和猪蹄,鱼肉是从来不碰的。训练闲暇,他也带刘翠青去看电影,刘翠青听声音,他讲解电影里的画面。刘翠青知道自己性格内向,也有意配合徐冬林,“别让他自言自语,好尴尬”。以前,徐冬林提示前面道路上有障碍物时,她只会“嗯”一声作为回应。后来,她会多问一句:“是什么东西?什么颜色的?在哪个位置?”
    讲解动作时,也不能只靠“讲”,“她从来没见过标准动作的样子,只告诉她怎么做,她的脑子里是没有概念和画面的”。徐冬林开始手把手地教,教练布置完动作后,他先学会了,再把每个动作一点点分解,摆好姿势,让刘翠青摸着自己的手和腿,感受腿的折叠角度、抬手的高度。然后,换徐冬林扶着刘翠青的手和腿,帮她做出标准动作。反复练习到动作稳定后,两个人开始练习配合,先是站在原地,快速地同步摆臂,然后拉着牵引绳慢跑,逐渐过渡到快速跑。
    在赛场上,徐冬林还担负着把控节奏的任务。他会根据刘翠青的体能状态和竞争对手的水平,告诉翠青,需要以多大的强度才能取得好成绩。400米比赛有两个弯道、两个直道,以前,徐冬林会口头提醒刘翠青,“上弯道了”“下弯道了”。他感到在比赛过程中说话,会影响呼吸节奏,分散两个人的注意力,便慢慢改成使用引导绳做暗号交流。徐冬林的手向刘翠青的方向拐一点,是上弯道;手稍微上抬,是下弯道;向后摆手臂,是距终点线2米的提示,刘翠青需要做出压线的动作,率先冲过去。按照规定,领跑员必须在运动员之后过线,徐冬林常常开玩笑,“我永远是第二名,跟在她后面”。共同的比赛
    与徐冬林的合作像一条引信,把刘翠青身体里的运动天赋和能量点燃了。合作一年多之后,在2014年仁川亚残运会上,刘翠青成为一匹黑马,包揽女子T11级5项比赛的金牌。2015年世锦赛上,她再次赢得4项T11级别的冠军,并打破巴西选手保持了10年的世界纪录。
    徐冬林的心态也在变化。最初,他给自己的定位是帮助者,来协助运动员比赛。在长年累月的相处和合作中,他开始把自己当作比赛的一分子,“是我们共同的比赛”。
    他印象最深的是2016年里约残奥会,他和刘翠青第一次搭档参加残奥会。
    女子400米小组预赛中,因发力不当,徐冬林的大腿严重拉伤,在床上躺了一天。决赛前,教练问徐冬林:“你这个情况可能上不了场。腿要紧,是不是放弃?”徐冬林说,如果是一个人的比赛,他的脑海里会幻想放弃时的样子,或许会有一点北京奥运会上刘翔的感觉。但这是两个人的比赛,如果他不上场,刘翠青也跑不了。徐冬林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他叮嘱刘翠青:“你跟着我就行,就算走,我也会把你带到终点。”
    56.31秒的全速奔跑,徐冬林的腿疼到没有了知觉。他的半月板严重撕裂,腿部拉伤渗血,以第一名的成绩过线之后,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徐冬林重重摔在跑道上。但他很快爬了起来。刘翠青还等着他告知最后的成绩。
    当两个人一起站上领奖台,升国旗、唱国歌时,徐冬林感到“一切都值得了”,作为一个

曾经的运动员,奥运金牌以一种未曾想过的方式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令德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21年第4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