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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火怪

时间:2024-08-15 09:39:29


   

  阿满是我拿着网子在中央公园溜达了一个多月,又一次性折腾了三个小时才逮到的。


   

  一到秋天,小小的食火怪便从夏日的沉睡中苏醒,像水母浮在海里一样飘荡在金色的阳光中,风一吹就远远跑开。它们喜欢新鲜空气、草叶儿、花粉和大树,中央公园作为S市最大最美的绿地,是人尽皆知的“食火怪矿山”。


   

  这时它们还几乎是透明的,形状各异,拳头那么大,偶尔出现的金色波状纹暴露了自身的行踪。


   

  捉食火怪基本上是属于男孩子的特权,阿满撞进我的网子里的时候我12岁,它是我的第三只俘虏。软绵绵、滑溜溜顺着一个喷嚏就能跑到十几米开外,能捉到这样一只食火怪简直是耐心、眼力、智慧、身体灵活性一起倒腾出来的奇迹。当然,还要有运气。


   

  食火怪的噩运从被捉这天就开始了。


   

  密密匝匝的小笼,严严实实的布帘―就像老爷子们养鸟儿那样―我这也是为它好。


   

  食火怪嗜光如命,那些吃个不停的家伙会飘得越来越高、胀得越来越大,最后像气球一样破掉。不过,它们宁可破掉也要吃,宁可破掉也不愿被捉。


   

  常识一:传说食火怪是夏季阳光结出的果子。


   

  猎手们习惯根据俘虏的叫声为其命名,这很合理,因为每一只的叫声都不同。


   

  我的食火怪在叫了。


   

  “满……满……”蝉一般啊。


   

  “阿满,不许再吞阳光,以后只能吃火!”


   

  等它终于不再扑腾,我划着一根火柴,将布帘子拉开一条小缝儿。


   

  喵呜!没等主人缓过神儿来,豆大的火苗已经进了阿满的肚子,只一闪便灭掉,霎那间阿满的身体泛过一层光,天!这只竟是海螺形的。


   

  常识二:长期吃火的食火怪身体会变得越来越红。


   

  十几个哥们儿中只有大飞和七孩儿也捉到了那样的食火怪,大飞那只叫喵喵,七孩儿那只叫豆子。剩下的傻小子们依旧有事儿没事儿在中央公园里晃悠,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网,着魔一样盯着秋季的天空。


   

  时间不多了,不时降雨,气温簌簌地掉下来。


   

  爸爸对我的英雄事迹有点儿不屑一顾,“谁小时候没捉过几只这东西呢?”他瞅着笼子里的食火怪,手摸下巴若有所思。


   

  “扑拉!”阿满撞着笼子朝爸爸嘴边的香烟冲过去。


   

  “呦……”爸爸向后缩了一下脖子,“这只很不听话。”他拍拍我肩膀,“记得你从前捉的那两只乖得像猫……”


   

  他说的是7岁那年的“啾啾”和11岁那年的“阿珍”。


   

  “不知道入冬的时候它能不能静下来……”爸爸将燃烧的烟蒂靠近小野兽,烟熄了,阿满悬于笼中的身体亮了一下。


   

  它已经是火烧云的颜色,或者叫胭脂红。


   

  常识三:蜡烛喂食法是家养食火怪的最佳选择,将一根蜡烛分三段,点燃,置于笼中,一日三餐。


   

  养食火怪的节奏和养鸟的节奏正好相反,白天为了遮光要盖严布帘,晚上打开通风。其实吃了几天火以后,食火怪就不那么依赖阳光了。因为一吃到阳光就会像气球那样膨胀,所以我们对家养食火怪的审美观是:越小越漂亮。


   

  最好能够越来越安静,越来越红。


   

  乖乖待在笼子里,夜晚照亮小男子汉家里的阳台,等着冬天到来。接下来是第一场霜,阳光迈着日渐细弱的腿,东西南北地兜圈子。


   

  常识四:天凉了,没有被捉的食火怪们渐渐消失了踪迹。


   

  那一年中央公园里的捕猎活动在某个不起眼的日子里告一段落,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收起网,冬天真的来了。


   

  “有点儿不对劲儿。”妈妈摇摇头。


   

  “早就应该安静下来了。”爸爸皱皱眉。


   

  我们一家三口正盯着阳台上的笼子,阿满依旧上蹿下跳,每天能吃掉整整一根蜡烛。


   

  与此同时,大飞和七孩儿家的俘虏已经乖乖地变成了小暖炉―食火怪最幸福的归宿。


   

  冻手冻脚的日子里,食火怪从不近人情的小妖怪变成不用充电,不会引起火灾,红彤彤热乎乎的小暖炉……不再吃火,不再撞笼子,不再跳来跳去,可以捧在手里、抱在怀里、藏进被窝里。


   

  阿满之前的啾啾和阿珍就是这么陪着我度过两个冷得要命的冬天。阿满还在吃火,我有些失望。


   

  “什么时候才能……”我牵着爸爸的手,仰着头看它。


   

  雪很多,下了一场又一场。阿满依然我行我素,成了唯一一只还住在阳台上的食火怪,于灰色的楼群中一闪一闪发出红色的光。


   

  多么显眼的明星啊!


   

  “也许,到了春天它会活下来!”我对爸爸说。


   

  常识五:食火怪变的小暖炉会在春天时渐渐冷却失去光泽,它们的生命由此真正结束。


   

  过年了,家家挂起灯笼来,远远看过去,像一只只食火怪。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阿满是怎么逃走的。笼门紧闭,布帘子在风中轻轻地抖着―现场秩序井然。


   

  “这个小叛徒!”我生气地坐在地板上。


   

  爸爸什么都不说,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个大纸盒。


   

  “哗啦”,地板上多了几个黑乎乎的东西。茶色、硬的、半透明。


   

  不用看就知道是食火怪的尸体―啾啾和阿珍最后就变成了那个样子。


   

  “我小时候捉的,一直留着。”爸爸眨眨眼睛。


   

  我数了数,一共六只。


   

  “其实是七只,有一个像阿满一样跑掉了。”爸爸摆弄着曾经的战利品。


   

  “为什么会跑掉?去哪里了?”


   

  “变成了焰火。”爸爸简单地说。


   

  “不要骗人了!”我心想变成石头还差不多。


   

  “那就是涂红了云彩。”我撇撇嘴。


   

  “点燃了一万盏灯笼。”


   

  “它哪有那么大本事?”我小声嘟囔了一句。


   

  “反正,总会有那么一些不老实……”爸爸叹一口气站起身,去厨房看妈妈做糖醋鱼。


   

  常识六:爸爸的意思是,一只食火怪无故失踪之后,请留心奇迹。


   

  雪水咔嚓咔嚓地融化,迎春花鼓起嫩黄的花苞,柳树摇摆着青青的枝条。


   

  气温猛地回升,天气预报说,一股强大的暖空气正笼罩在S市上空,让春天不顾一切地提前到来了。


   

  我自然想起逃走不久的阿满――欢天喜地地吃了那么多蜡烛,最后竟然不辞而别……


   

  一定是去做重要的事情……可是,谁知道“春天”算不算是奇迹呢?


   

  我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将厚重的冬衣扔在一边儿。窗外,阳光伸出了胖胖的小手,天空那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