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小师妹

   

又是一阵秋风掠过，西边的杨树林里，再度飘来纷纷扬扬的落叶。那枯黄的落叶好像飞舞的蝴蝶一样，一片一片地堆满了北方交大的边边角角。童小程手里拿着饭盆，站在第二食堂南边的避风处，她焦急地看看表，已经五点四十了，马力怎么还不来吃饭？

   

童小程和马力同是土木工程系的本科生，不同的是童小程比马力低两届。他们都来自于反弹琵琶的故乡――甘肃省，自然走得很近。可他们又分属两个不同的县，童小程来自榆中县，马力却属皋兰县，但两家只隔着一条黄河，连方言都是一样。可以说，他们是隔河相望。这在千里之外的北京，也算是同一家人了。每次的同乡会上，马力往往称童小程为小老乡；而在系里的各种活动中，马力常常称她为小师妹。这当然带有一些开玩笑的成分。可奇怪的是，童小程也很乐意接受马力的这两种称谓。她知道马力今天下午没课，她站在二食堂南边的避风处等他，右前方就是马力经常打球的排球场。今天是周末，她多么希望马力今晚能请她看一场电影！

   

周末的开饭时间比平时要早些。按理说，马力这会早该出现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好像有意躲避自己一样，总是迟迟不到！

   

和她一起出门的王娟已经端着饭回宿舍了。在王娟返身路过她身旁的时候，王娟冲她一阵坏笑，神秘地眨眨眼，嫉妒般地问，是谁呀？让你这么痴心！

   

童小程不耐烦地瞟她一眼，说道：回你的屋吧！真是瞎操心！王娟无趣地伸伸舌头，做着鬼脸走了。

   

远远地，童小程就看见马力过来了。他是和同宿舍的王森一起来的，这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他怎么不是一个人来呢！

   

童小程故意扭过头，给马力一个背影。马力果然没有认出她，等马力和王森超过她的时候，她紧走几步追上他们，童小程轻轻地拽了拽马力的衣角。

   

马力扭头一看，脸上立刻露出一丝惊诧的表情。他对王森说，你先打饭吧！我和我老乡有点事。王森走后，马力便问童小程，有事吗？童小程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反问，晚上有时间吗？马力不假思索地说，有啊，怎么了？童小程露出满脸的喜悦说，有时间的话，就一起看场电影吧！

   

马力恍然大悟般地“哦”一声，接着说，好的！

   

吃饭的时候，他们各自打了一份最好的菜，一同来到最僻静的东北角。他们将两份菜并到一起，二人便享用起来。马力发现王森在不远处的饭桌上不时地往自己这边张望，马力便冲王森点点头。二人匆匆吃了饭，又一起来到洗碗处刷盆。这时，童小程也看见王森了。她悄悄对马力说，把饭盆交给王森捎回宿舍，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马力听了轻轻一笑，略带歉意地说，我得回去取钱，我身上没带钱！童小程听后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带了，还不行吗？马力陪着笑脸说，哪好意思让女同胞请客？半个小时后，我们在大门口见！说完，他扔下童小程，便独自一人迈步走出了食堂。

   

童小程回到宿舍放下饭盆便匆匆出来了，王娟依然冲她做着鬼脸。童小程来到大门口，她等啊等，秋风刮了一拨又一拨，枯叶落了一片又一片，但就是不见马力的身影。半个小时过去了，童小程想到马力的宿舍去找他。但就在这时，马力却一摇一晃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出人意料的是，马力的身边多了一个罗志刚。罗志刚也来自于黄河之滨的榆中，和童小程是同级，他和马力是同村。童小程一见马力和罗志刚一同前来，便气呼呼地在地上跺了一下脚……

   

当晚，校俱乐部放的是《虎年奇案》。这场电影，童小程看得一点意思也没有。自始至终，她没多说一句话。电影还未结束，童小程就对马力说，一点意思都没有，回吧！

   

   

这天，和每个周末一样，马力在排球场打球。球赛刚结束，马力正准备回宿舍，却见童小程在第二食堂的转弯处冲他招手。马力擦擦脸上的汗，直径向童小程走去。没等马力开口，童小程就问，你手里有什么好书吗？借我一本。马力说，我喜欢历史和古典文学，身边只有一套《东周列国志》，不知你喜欢不？童小程几乎是拍着手说，我也喜欢历史和古典文学，借与我看看如何？马力又擦擦脸上的汗，不假思索地说，当然可以！

   

一周后，童小程又约马力去看电影，还特地交代不要叫罗志刚，马力满口答应。这次，他们没在校俱乐部看电影，而是走得很远，一直走到了中华路北头的大时代剧院。马力率先买了电影票，童小程抢先买了瓜子，二人手挽着手走进了剧院。电影是《希望的田野》，这是一部反映农村题材的好片子。因为二人都来自农村，所以，对影片中的人物形象都很熟悉。童小程说，片中的柱子就像自己的二哥。马力说，片中的王玲就像隔壁的大妞。面对这些熟悉的人物形象，二人都说片子拍得非常贴近生活。散场后，二人在茫茫的人流中缓缓向外挪步，童小程攥紧马力的手说，但愿我们今后天天都能像今晚一样有个好心情！马力听了笑笑说，难道你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童小程捏了一下马力的手，说，上次看电影，我心情就不好！马力问，为什么？童小程说，因为你不经我同意，就叫了罗志刚。马力解释说，好我的小师妹，罗志刚是赶巧碰上的，我一叫，他也没打推辞，就来了。童小程听了不屑地说，小师妹，仅仅是小师妹吗？就不能再亲切一点吗？马力哈哈大笑了一声，说道，你是我永远的小师妹！

   

之后的两个周末，他们依然光顾的是大时代剧院。

   

这天，马力因为要在《东周列国志》上查点资料，便到童小程的宿舍索要那套《东周列国志》。偏巧童小程的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马力见童小程宿舍的书架上倒扣着那套《东周列国志》，书脊上的尘土落了厚厚的一层，而童小程的床头放着几本外国文学和《读者文摘》。童小程说她还没看完，马力心知肚明，但他什么也没说，拿起《东周列国志》就要出门。童小程却说，还有什么好书吗？马力不失时机地说，对了，我对象前几天送了我一本《情爱论》，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不妨看看。童小程一听，就愣在了那里。马力是如何出去的，她竟然浑然不知！

   

自此后，大时代剧院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们的身影。

   

转眼，马力进入毕业设计阶段。因为图件的制作工作量很大，马力便邀请罗志刚和童小程晚上过来帮忙。大热的夏天，马力每晚只给没人准备一瓶汽水，以答谢他们。这样的廉价劳动力到哪儿去找？也就是罗志刚和童小程，换个人早不干了。罗志刚和童小程天天晚上都来到马力的设计室，一周的时间过去了，图件大功告成。马力想约童小程和罗志刚下一次饭馆，以犒劳这两个帮忙的老乡。童小程听了却说，罗志刚我管不着，我要你单独请我！

   

马力一听就瞪大了眼睛，他无奈地耸耸肩说，那我先请你，今晚就请。

   

川菜馆的雅座，马力和童小程面对面地入座。菜还没点，童小程就问，你真有对象了吗？马力没有立即回答，他掏出自己的钱夹子，从中抽出一张照片。他将照片递给童小程说，这是她的照片，她叫杜薇，是隔壁石油学院的，和我们是老乡，马上也要毕业了。童小程接过照片一看，说了声，蛮漂亮的，像山口百惠，真让人嫉妒！既然你有对象了，为什么还陪我看电影？马力说，因为你是我永远的小师妹！

   

就在他们点完菜的时候，服务员进来拿菜单，帘子一撂，马力清楚地看见杜薇和一个女同学正看着自己。他惊讶得不知所措，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毕业后，马力和杜薇双双返回原籍，分别供职于一家事

业单位。两年后，他们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这时的罗志刚和童小程也已毕业，罗志刚也来到了家乡。马力听说童小程不愿回家乡，想到外面闯闯，于是，她去了东北。从此，他们天各一方，互无音讯。

   

十八年后的一天，临近国庆，这时的马力已经下海十年，他早已成为著名私企华辰集团的老总。这天，马力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是个女的，可她就是不愿报姓名，愣是让马力猜她是谁。马力对这种捉迷藏般的游戏很反感，他正准备挂电话，对方却说，马总，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我是童小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电话，马力真有些不知所措，他就像掉到了云里雾里。因为他压根就没接过童小程的电话，也就无法判断是不是她的声音。对方见马力半天不言语，就说，我真是童小程，我现在你楼下。过节了，我带了两个人参略表寸心，不成敬意，能否笑纳？马力惊喜地从座椅上站起来，他隔窗看了一眼楼下，只见遍地的落叶铺满了排球场的边边角角，别的什么也看不着，他便飞身直奔楼下。

   

只见空旷的大院里，站着三个陌生的人。一个是十三、四岁的孩子，白净的脸上露出花季少年特有的清纯。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男的身着军装，从肩章上看是个上校，显得十分精干。女的穿着羊绒大衣，还真有些像童小程，看上去风采不减当年。马力问，是永远的小师妹吗？女人听了咯咯地一笑，问道：难道我永远长不大吗？

   

马力疾步过去，先是和童小程握手，接着又轻轻地拥抱。礼毕，童小程的手心向上，逐一介绍道，我丈夫孙浩，我儿子孙颖。马力握着孙浩的手说，你好，欢迎欢迎！孙浩感慨地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难怪小程当年那么地钟情于你！马力转身看了童小程一眼，心想，你怎么连这些都给他说？然后马力握住孙颖的手，拍拍他的肩说，好孩子，都长这么高了。孙颖说声叔叔好！童小程马上纠正道：叫舅舅！孙颖又说声舅舅好！

   

马力将三人引上楼，吩咐办公室的小王看茶，马力马上给爱人杜薇打电话。他对杜薇说，你猜谁来了，童小程一家驾临，现在就在我办公室，你赶快带上儿子过来，晚上我们一起吃饭。给杜薇打完电话，马力又给罗志刚打电话，说的是同样的话。罗志刚一听就哈哈大笑，他说，我早知道了。你的电话还是我告诉她的呢！

   

童小程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马力接过木盒，透过透明的塑料纸，他看到两根长满根须的人参一左一右静静地镶嵌在凹槽里，人参长得很饱满，参底铺衬着金黄色的锦缎。马力连声说，谢谢，让你破费了！你看这密密麻麻的根须，犹如白驹过隙般的岁月，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我们也在这如行云流水般的岁月中一天天的变老，青春的印痕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变成了斑斑旧迹。童小程听了说，与其说那些根须像白驹过隙般的岁月，还不如说它像我日益俱增的思念！在我的潜意识里，美好的大学时代是我一生永不褪色的记忆。同时，身处白山黑水间的我，无不思念远在家乡的亲人。这些，注定要让我铭记一生的。

   

童小程举目浏览一遍马力的办公室，见偌大的办公室里几净窗明，一尘不染。宽敞的沙发旁，立着一树盆栽的滴水观音，明亮的书柜里，端立着一套旧版的《东周列国志》。童小程感慨地问：依然喜欢历史和古典文学？马力点着头笑笑，说没法改变了。童小程又问：还是喜欢打排球？马力说，院子里的排球架你已经看到了！

   

马力催促办公室主任赶快订饭、订宾馆，还让他准备一份丰厚的贵宾礼。童小程听了说，我坐会就走，今天要赶到乡下看父母，迟了就没车了。马力听了说，不急不急，明天我派车给你……

   

这时，罗志刚和杜薇带着孩子也到了。童小程主动上前，与罗志刚、杜薇相互拥抱。简单的礼节之后，他们一同驱车赶往开源大酒店。

   

菜还没上来，马力问孙浩，不知你有无驾照？孙浩说，有的。马力便说，这样最好，那我就不派司机了，我公司的车借你一辆，你明天就开回家吧！油已经加好了，另外，这里有500元的代金卷，任何一个加油站都可以用。给，这是行车证。国庆节你们一定赶到市里，我想请各位去黄河石林玩玩。

   

菜上齐了，马力举着酒杯站起身来，他说，今天，多年不见的师妹童小程一家莅临家乡，我代表同学会，以最诚挚的敬意欢迎他们的光临，愿他们在家乡身体好、心情好、食欲好，愿人间真情不灭！愿友谊地久天长！马力话音刚落，孙浩就抢过童小程的酒杯，要往自己杯里折一些酒，童小程一把推过丈夫，只见不善饮酒的她，端起盛满了白酒的高脚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