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萝卜

   

　　乡下二伯提着一只蛇皮袋进城来看我，说要我帮他办一件事。他说，这件事办不成，在大学读书的儿子小强买电脑的计划就会泡汤，甚至连伙食费都得掂量掂量。我说到底什么事这么严重？二伯从蛇皮袋里倒出几个萝卜，这些萝卜外形匀称，表面光滑洁白，挺中看的。二伯说你看这些个萝卜怎么样？我拿起了一个萝卜，用指甲掐了一下，噗一声，指甲就陷了进去，很快指甲边就渗出细细的水珠。我拿过小刀切了一块，咬了一口，嚼碎后到舌尖边品了品，有一丝凉凉的甜甜的感觉。我对二伯说：“这萝卜好呀，又白又嫩，又甜又爽。”二伯眼睛突然一亮，高兴地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我的二十多亩萝卜有希望了。”我觉得很奇怪，我这一说萝卜好，二伯的萝卜怎么就有希望了？二伯拉着我的手激动地说：“大侄子，你说萝卜好，我的心里就有底了，我的萝卜就全靠你卖出去了。”这使我感到更加奇怪，我一不是做蔬菜批发生意的老板，二不是某个部门的领导。我只是个教书的，除了上班拿几个死工资，平时写几篇小文章，混点稿费。我实在想不出二伯看上我哪点能耐能把萝卜卖出去。我非常为难地摆摆手说：“不行，不行，我没那本事，要不我跟学校里的学生说说，要他们回去跟家长说，要萝卜的请跟我联系。”二伯听了笑了说：“我不是要你去卖萝卜，我的萝卜要借你的‘才’来卖。”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打死我也不行，我是什么人才？你别看我在城里拿着工资，每次回乡下人五人六的样子，其实根本没什么能耐，靠我墙都会倒，卖不出去不说，还会把你的萝卜砸个稀巴烂。”二伯急了说：“大侄子，你别贬自个，我的萝卜还只能靠你救了。”

   

　　原来二伯去年种了十亩地萝卜，萝卜还没成熟，那些蔬菜批发商像兔子回窝一样往二伯家里赶，差点把家里的门槛踏裂了，而且出价一个比一个高。二伯种了这么多年的萝卜，还没遇到过去年这种情况，直乐得合不拢嘴。不过二伯也觉得事情奇怪，就问那些批发商，人家告诉他，有专家在报纸上说了，吃萝卜能消积化气，降血压，润肺止咳，最厉害的是能减肥。现在人们的生活好了，不怕冷不怕热，不愁吃不愁穿，就怕身体胖嘟嘟。为了减肥，有人整天不吃饭光喝水，有人在健身房玩命地折腾，有人起早摸黑地练减肥功，有人不惜花大把的钞票买减肥药吃，还有人划开肚皮做抽脂手术。现在萝卜能减肥了，一时间出现了萝卜抢购风，人们从菜市场、超市把萝卜一袋袋往家里搬，生着吃，炒着吃，煮了吃，腌了吃，蒸了吃，熘了吃，煎了吃，卤了吃……减肥心切的干脆萝卜不离手，走到哪儿咬到哪儿。像带香烟一样手拿萝卜出门成了最新的流行时尚。人们之间“礼”尚往来，不再送烟、酒、茶叶和脑金了，全改为送包装精美的高档萝卜。如此庞大迅猛的市场需求，造成萝卜紧俏，价格陡涨，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长安萝卜贵”了。二伯乘机狠狠地发了一笔萝卜财，当年就给大儿子大强娶回一房漂亮的媳妇。

   

　　今年二伯信心大增，一下比去年多种了十多亩萝卜，如果像去年的行情，即使最不走运，跌了一半的价，照这样计算，今年房子加一层，再给小儿子买一台电脑就没什么问题。二伯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忙碌，施肥、除草、松土、浇水样样不放松，那些萝卜也争气，一棵棵长得油光水滑，看样子比去年的品质要好。二伯特意把房子装修了一番，准备了茶、烟、酒，专等蔬菜批发商来谈生意。可到了萝卜快上市的时候，竟然没一个人上门来。二伯慌了神，打电话过去，人家找了种种理由不愿来要萝卜。二伯急得不行，撂下地里的活，赶到了蔬菜批发市场，找到去年跟他做过生意的胡老板，问他为什么做生意不讲交情，过了一年就翻脸。胡老板没搭理，把一张报纸丢了过去说看看吧。二伯奇怪地拿起报纸，从一版看到四版也没瞧出什么名堂来。胡老板说你看看中缝。二伯展开报纸，只见中缝里登的全是些老鼠爱上猫之类的奇闻怪事。“背面。”胡老板不耐烦地说。二伯赶紧把报纸翻了过来，这一看不要紧，二伯觉得就像当头挨了一棒，差点脑中风。中缝里登着这样一篇文章：

   

　　多吃萝卜会肥胖

   

　　萝卜是生活中一种常见的蔬菜，过去人们认为它能消积化气、降血压、润肺止咳、减肥，从而掀起了一股吃萝卜的热潮。其实人们没有真正认清萝卜。萝卜中含有一种辣味素，在它的表皮中含量更丰富，这种辣味素进人人体后，会加速血液循环，使血压升高。辣味素还会刺激呼吸系统，加重咳嗽症状。更令人担忧的是，辣味素和萝卜中的其它物质虽然能消积化气，但还会刺激消化系统，使人食欲大增，常感饥饿，造成人得“嗜食症”，导致身体发胖。同时萝卜在生长过程中还会吸收土壤中的毒素，人过多食用萝卜后会引起腹胀、呕吐、腹泻甚至昏迷等中毒症状。

   

　　所以，食用萝卜须谨慎。

   

　　二伯拿着报纸愣在那里。胡老板说：“这下明白了吧，不是我不讲做生意的交情，实在是现在人人都怕萝卜，把萝卜嫌得比大粪还臭，你要是跟人家说要萝卜么？人家会瞪你一眼说，你才是萝卜呢！”

   

　　二伯拿着那张报纸黑着脸回了家，越想越憋气，这地还是这个地，萝卜还是这个萝卜，怎么一年下来就由可以减肥变成导致肥胖了呢？他来到地里，看着这二十多亩绿油油的萝卜，想到一个萝卜都卖不出去，就蹲在地上伤心地哭了。在床上躺了几天后，二伯的犟劲上来了，他决定要弄个明白，这萝卜怎么就会导致肥胖了？他拿出胡老板的那张报纸，按上面的电话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女的，开始还很热情，后来听二伯问《多吃萝卜会肥胖》的文章是谁写的，人家就不耐烦了，说她也不知道，只告诉了二伯这篇文章是从一本名叫《狐狸文摘》的杂志上转载来的。二伯还想说什么，电话啪地一声就被挂掉了。没办法，二伯只好又去找《狐狸文摘》，好不容易在一旧书摊上发现了，打了电话过去，对方说那篇文章是他们从一张叫《娱乐健康报》上转载来的，没有作者的名字。二伯托了一个医院的熟人，找到了这张报纸，把电话打了过去，可人家说他们是从一本叫《窈窕淑女》的杂志上转摘过来的。二伯母看到二伯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地打，也没有问出什么名堂来，就劝二伯算了，文章像皮球一样转来转去，这样下去劳神费力，弄不出什么结果来。可二伯却和这篇文章较上了劲，问了很多人，都说没见过《窈窕淑女》这本杂志，这下让二伯犯难了，找不到这本杂志能问谁去呢？有一次二伯去县城，发现街上开了很多美容院，他灵机一动，就推门进了一家，什么话也不说，左瞅右瞅，还真发现了这本杂志，他翻开杂志准备抄电话号码。美容院的小姐看二伯一副老土相，就把二伯推了出去，把那本《窈窕淑女》也扔了出来，骂了一句老不正经。二伯从美容院出来，赶紧找了个电话打过去，对方说，那篇文章他们是从一本叫《逗你玩》的杂志上转摘的，作者叫佚名。二伯长舒了一口气，把电话打到了《逗你玩》杂志社，杂志社的编辑却告诉他佚名就是不知道姓名或隐瞒姓名的意思。二伯一听心又凉了，正准备挂电话，编辑却意外地告诉他那个叫佚名的地址和电话。二伯把电话打了过去，那边传来一个男人嗡声嗡气的声音，说《多吃萝卜会肥胖》是他写的，二伯就问这篇文章有什么根据，对方在电话里嘿嘿地笑了两声说：“什么根据？你没见我是发表在《逗你玩》杂志上吗？你说我没根据就乱写，目的是什么？这还用说吗？不就是赚点稿费吗？这点都不懂，你也白活了。”说完挂了电话。这一下噎得二伯半天没有放下话筒。

   

　　地里的萝卜越来越大，二伯

又气又急，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这时有一个人找到二伯，说要把那二十多亩地的萝卜全部买下来。二伯高兴得不得了，又是递烟又是倒茶，最后一问原来来人准备买了萝卜去喂猪，自然价格低贱得很。二伯说什么也没答应。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二伯找到了我，要我救救他那二十多亩萝卜。我听了哭笑不得，我说我有什么能力拯救萝卜呢？二伯说村里人都知道我文章写得呱呱叫，报社熟人也多，要我写一篇关于萝卜的文章。我疑惑地说行吗？二伯说：“大侄子是天上的文曲星，肯定行！”

   

　　晚上我去找了一个学营养学的熟人，回来后就写了一篇文章，狠狠地夸了萝卜一番，说吃萝卜可以防癌抗癌，最明显的作用是可以美容。我还写道：谁不希望自己的肌肤白嫩得像萝卜呢？那就赶快吃萝卜吧。文章写好后，要报社的一个朋友发了，当然署名是佚名。很快，文章被许多报纸杂志转载。下班回家，摁了半天门铃，老婆才把门打开，可一抬头，差点把我吓死，老婆面目全非了，再仔细一看，只见老婆贴了一脸的萝卜片。我惊讶地问这是干什么？老婆说她在美容。说完拿了一本时尚杂志指着上面的一篇文章说：“书上说，萝卜可以使肌肤白嫩呢！”我一看笑了，这不就是我写的文章吗。

   

　　后来二伯打来了电话，直夸我太有才了，能耐太大了，说我的文章一出，那些蔬菜批发商又像兔子一样来抢萝卜了，价钱也一个比一个出得高，听他们说现在流行萝卜美容了。

   

　　老婆知道文章是我写的，把脸上的萝卜片全扒拉了下来，说：“你是不是胡说八道，这萝卜真有你说的那么些好处吗？”我笑了笑说：“我那营养学家的朋友说了，五谷杂粮，蔬菜水果，鸡鸭鱼肉，哪一样对人没有好处？可是过多地专注任何一种，哪一样不会损害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