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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贵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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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伯驹讲到这里,不无感慨地说:“人知梅兰芳蓄须明志,其实北京沦陷八载,克定身处困顿之境,拒任伪职,也是有气节的。可惜知之者甚少。后来,我看他家产耗尽,生活难以为继,便将他从颐和园接到我的承泽园寓所。他住在楼上,满屋子的书,以德文书最多。他这个人,儒雅正派,每日读书译述。我们家里的诗词书画,弦歌聚会,他是不下楼的。后来,我把承泽园卖了,把家搬到了城里。(19)58年克定八十大寿,他是在我家过的,也是在我家中去世的。⑥”“他的生活由谁负担?有经济来源吗?”父亲问。

        “克定每月有五六十元的收入,也算是工资吧。这还是行严(即章士钊)以中央文史馆馆长身份,在文史馆给克定弄个名义,按月发下的生活费。他每次拿到钱,都要交给潘素。我不让潘素收他的钱。我既把他接到家里住下,在钱上就不能计较了。”

        张伯驹说话的口气,平静如水,清淡如云。可我扳起手指一算,袁克定在张宅整整寄居了十年,且又是个七八十岁的垂暮之人。这样一件天天费神花钱、时时劳心出力的事要是轮到我,说什么也得在人面前念叨念叨。

        父亲像亮家底一样,还请他去南书房看自己收藏的古琴、古筝、箫、排箫。张伯驹见了,吃惊不校即问:“你家谁通晓音律?”

        父亲告诉他,家中无人精通。不过是在古董店里,看见这些高雅之器竟和杂物堆放在一起,蓬头垢面的,实在是心痛,便都买下了。

        张伯驹仔细看了看那张古琴,说:“这架琴不错。”

        父亲咧嘴笑了。

        我家的厨师把晚餐伺弄得极其精美,连盛菜的盘碟,也一律换成了清代官窑的全套瓷具。席间,张伯驹只是吃,既不评品菜肴的良窳,也不留意杯盘的质地。喜欢听两句好话的父亲和站在那边厢等着叫好的梁师傅,算是白费了心机。倒是潘素,每上一道菜,都要微笑着点点头,连连夸道:“这个菜做得不错。”

        饭后,他们夫妇稍坐片刻,便起身告辞。爸叫洪秘书通知司机将老“别克”开出来,送客归家。

        潘素听后,忙说:“不用叫车。地安门离什刹海很近。”而此刻,张伯驹什么客气话也不说,背着双手走出大客厅,一个人站在庭院当中,打量起我家的这座四合院来。

        从此,父亲每年都要在家请张、潘夫妇吃几次便饭。其中的一次,是固定在春节初五至十五之间。我想,这顿饭,是在替我谢师了。父亲若是新购得几件字画,饭前必拿出来请张伯驹过目,说说真假,评评优劣。他们不谈政治。

        父亲曾问:“你认为徐邦达的鉴定水平如何?”

        张伯驹摇着头,说:“不行。”

        张伯驹在看过父亲的藏画目录后,认为爸的收藏除了尽量搜集皖籍文人、画家的作品,显示出明确目的之外,其余的藏品过杂,建议今后以明清佳品为主。他说:“现在想找宋元字画,已经很困难了。如今,有了什么好的东西,不是交公家,就是拿给康生等人。你莫说买,连见都见不到。”

        父亲苦笑着说:“我哪有野心和财力去买夏珪、马远,能弄到一两幅石涛、八大,就很满足了。我现在是右派,好东西更不易搞到,工资也减了很多。就是当部长的时候,文物商店有了好字画,也都是先通知别人,或者直接送到他们的家里。对他们,价格也是出奇的低。所以,不要讲康生,就我所知道的李?菖?菖,家中的字画不比我多,却比我好。而他们花的钱,却要比我少。有时候,一幅字画在跑了几个首长之后,人家不要,才送到我们这些人手里。价钱嘛,标价是多少,我们大概就要掏多少。乃器(章乃器)算有是钱的。而我就只有靠工资了。(19)57年以后,我的工资大减。有时买些古书,字画就很少问津了。再说,从前还能借些钱,现在谁借给你?”

        说到字画的价钱,父亲遂问张伯驹:“你的那些名贵字画,听说全是用金条、房产换来的?”

        张先生点头,对我们讲:“陆机《平复帖》是用四万大洋从溥心畬的手里买的。这个价钱算便宜的,因为溥心畬开口就要二十万大洋。买展子虔的《游春图》,是我把弓弦胡同的一所宅院(据说是李莲英旧居)卖给辅仁(大学),再用美元换成二百二十两黄金,又让潘素变卖一件首饰,凑成二百四十两,从玉池山房老板那里弄来的。那老板张口索要的黄金是八百两!度L锰贰⒗畎鬃帧渡涎籼ㄌ贰⑻埔妒窆偌送肌罚笔崩显氖袼境す牢逶敢远虼笱舐粑摇N乙皇币哺悴坏秸饷锤鍪康那缓孟雀读虼笱蟮亩┙穑掏窗选度L锰吠烁摇7吨傺褪质椤兜婪蕖肥俏矣靡话僖皇交平鸸豪吹摹!?

        讲到这里,张伯驹喟叹道:“不知情者,谓我搜罗唐宋精品,不惜一掷千金,魄力过人。其实,我是历尽辛苦,也不能尽如人意。因为黄金易得,国宝无二。我买它们不是为了钱,是怕它们流入外国。唐代韩干的《照夜白图》,就是溥心畬在(19)36年卖给了外国人。当时我在上海,想办法阻止都来不及。七七事变以后,日本人搜刮中国文物就更厉害了。所以我从三十岁到六十岁,一直收藏字画名迹。目的也一直明确,那就是我在自己的书画录里写下的一句话──予所收藏,不必终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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